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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入梦的时候，大雪纷纷扬扬的模样似是乱琼研碎迎风飞。端的好雪，天云楼亭，上下一白。这般纯粹圣洁的颜色，委实是像极了某个人。其实林曦已很久没再梦到这番光景，不过往事还历历在目，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摆脱这终日如影随形缠绕的噩梦。
果然没一会儿，四周就突然出现数不清的人。下一个瞬间，只见周边鲜血飞溅，温热的液体迅速染红了素白衣裳，衣袍的大半都开满了极其刺眼的血色莲华，恰如树上梅花初绽时那般妖艳的色彩。
明明已经不该再害怕的，可为什么……可为什么再次梦到的时候仍是如最初经历时绝望无助？林曦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场如地狱般的噩梦，那时还年幼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父亲的头颅从面前飞过，可他却……
无能为力。
“不要看。”一双如竹节般骨骼分明的玉手似记忆中的那般如期覆上双眼，那人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似是琼琚撞击声般清脆明疏。
再待人把手放下时，周边已是换了一番场景。林曦也再一次看见了他，纵然是在梦里，纵然已是十年逝去，可关于那人的所有林曦却仍记得清楚。只见那人仍是罩着一件素白的滚边云纹玉袍，领口披着白狐裘，三千银丝倾泻如瀑，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容华俊美不可方物，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神仙一般。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人都是林曦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记忆里那时林曦讶于他不同常人的容貌，不由滞神片刻，而后才下意识的问道：“你是……从天上来的神仙？”
那人听到这话时却是笑了，桃夭笑靥，看的林曦有些晃神：“我可不是什么神仙，如果非要说的话，嗯……我大概只是你们人间不入流的狐妖罢了。”
“你可害怕？”
林曦摇了摇头，垂首敛眸道：“神仙也好，妖也好，在林某心里，您就是神仙，永远是值得敬慕之人。先生大恩无以为报，愿任凭先生差遣，只是不知先生尊姓？”
“哎，一口一个神仙当真是折煞妖啊。”那人似乎颇有无奈，摇头失笑道：“差遣什么的倒是言重，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再见之日也不知是何年何时，算来人妖终究殊途。”
“说起来，我叫叶桐离，名为故人所取，也不知是何意。”说这话的时候叶桐离有些失神，随后大抵是想到了什么，怅然叹道：“所以说人妖殊途啊，你说为什么，人的一生怎么就那么短呢。”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生死虚妄，人生无常，还请桐离先生看开。在下想先生故友定是十分敬重欣赏先生的，‘其桐其椅，其实离离’，这话是对先生品行的赞美啊。”
“这样么……如今倒是我要感谢你了，原来我竟误会他那么多年……子明他原来并不讨厌我……”悔恨、遗憾、以及得而复失的怅然同时表现在脸上，叶桐离叹道：“让你看笑话了，我是才知，有些误会一旦不解开，就是后悔一辈子的事，希望你将来可不要重蹈覆辙。”
再后来的事情林曦就记不清了，记不得叶桐离后来是怎么离开的，记不得他是怎么到父亲好友房前的，只依稀记得父亲的好友发现他后，把他放在自己家养了一段时间，等到叛乱平定后，庄帝因为愧疚也给自己挂了个不小的官，算是对林家的弥补。
从记忆里回过神来，林曦径直看向眼前的人，声音带着哽咽：“先生，我好想你……”说罢，伸出双臂轻拥对方。怀中的触感是那般真实，真实到不觉让林曦有些贪恋这份温暖。
“朕都不知原来才一天没见，林爱卿就这般想念朕了？”熟悉的声音从怀中幽幽传来，林曦瞬间从梦中惊醒。迅速把手放开，林曦抬头对上对方戏谑的笑后又立刻垂首。
“臣万死，不知陛下今日前来，无意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林曦其实心里颇为郁闷，虽说上元节休假三天，可萧赫晅宫中应该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怎么这么早就来自己府上了？而且这人看到自己这般失态怎么也不提醒自己，这不是摆明了要看自己笑话么……
“爱卿言重。”萧赫晅收敛了笑意，神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关于昨天的问题，爱卿想好对策了么？”
林曦闻言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下人早已屏退，再看向萧赫晅时又发现对方只是穿着件常服，想来也是为避人耳目，毕竟现在正“帝相不和”。
沉思片刻，林曦道：“臣愿自请担任卧底，清查李家谋乱之事，争取早日为陛下解决心腹之忧。”
“得卿如此，夫复何求。”萧赫晅满意的笑了笑，可眉间紧锁不像高兴的样子，反而有些担忧：“可是朕却害怕失去爱卿呢，此计虽妙，但风险颇高，若爱卿暴露只怕是会不得善终啊。”
“陛下说什么呢，若是臣的命能换得大晋的短暂安稳，臣万死不辞。再说臣的命都是陛下的，臣定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死当结草……你还真当自己是李密不成么。也罢，若是君华能平安归来，就自行挂冠吧，希望你能理解朕。”萧赫晅摇了摇头，脸上终是多了几分愧疚的神色。
果然还是没彻底信任自己么？林曦忽然从心底感到一阵悲哀，说不清是失望抑或其他，苦涩蔓延而开，心底是一阵钝痛：“陛下……臣累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请允许臣先休息片刻罢。”揉了揉太阳穴，林曦沙哑的声音里竟是化不开的疲惫。
“林曦。”萧赫晅突然直接称呼林曦本名，而后目光灼灼的看向对方双眼：“有时候我总是在想，若我不是君，你不是臣，那该多好。”
林曦忽然心底一动，但很快再次垂眸：“陛下又在说胡话了。君臣……终归也是殊途啊。”虽说明明自己也是这般希冀。
“到底是朕负卿良多。爱卿就先继续休息吧，朕……也乏了。”
其实萧赫晅并非不信任林曦，恰恰是因为太信任他了，所以才想着把最重要的交给对方。若是林曦同李麟联合起来，萧赫晅必定不是对手。就连让对方自行挂冠，也只是希望对方后半辈子长乐久安罢了。
只是萧赫晅现在皇位并未完全坐稳，所以只能继续利用林曦一番了。林曦可以是一位良友，他也愿意真心待之，但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无疑还是皇位更重要。
关于林曦的家世遭遇，他也早已查的一清二楚。早年林曦生在簪缨世家，性聪颖，幼年时就已小有美名。少年时更是定位为上品*，本来应是一辈子富足安乐，可谁知庄帝在位时竟发生了靖王之乱。
林家是保守的太子党，世代忠于帝王之家。嘉靖九年，也就是十年前时，庄帝之兄靖王发动叛乱，联合部分乱党趁着林家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重围林家，因为林父坚决不肯反叛，恼羞成怒的靖王竟将林家赶尽杀绝。说来也奇，当时年仅十四的林曦竟在众人眼前成功逃走，等到平定靖王之乱后才在周家找到。
林家上下三百多人口，竟是只有林曦一人活了下来。
这件事也对他的一生产生了极大影响，据传后来在给大行皇帝定谥号时，林曦看着竹简上的“胜敌志强曰庄”时冷笑一声，就请年幼的新帝定下。当时的萧赫晅极其依赖林曦，对他的提议竟是丝毫没有考虑就同意了。
不过在群臣眼里，林曦大抵是十分痛恨萧氏的，毕竟是皇族使得林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加上前段时间传的“帝相不和”，很快就有一些不轨之臣注意到了林曦，似乎有意拉拢。
比如李麟，这个从萧赫晅当上皇帝时起就开始觊觎皇位的权臣。李家在南晋是一级世家，想要连根拔起实在是不易。同时李麟心思缜密，不然也不会筹划这么多年都没有行动。然李家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若再有内忧外患定会伺机而行，所有的一切不得不让萧赫晅担忧。
所以萧赫晅就想到了林曦。若是自己佯装和林曦不和，再让林曦作为卧底打入李家势力，撺掇对方谋乱，那一举拿下李家就不再是一件难事。萧赫晅也知道林曦对自己的绝对忠心，断不可能真的联合李麟谋乱，且林曦是个聪明人，很早的就洞悉了他的意图，所以这件事由他完成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了。
平心而论，林曦确实是一颗很好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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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出自阮籍《咏怀》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出自《古诗十九首》
上品：两晋时选官制度为九品中正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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