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亲爱的儿子戴乐：

今天早上，我的病得到确诊。医生说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我很快又可以见到你父亲了。

请为我高兴，亲爱的。这是过去三十年我一直盼望的一天。

记得那是你出生前的除夕，天气很冷，连绵不断地下着雨，北风夹着雨点驱赶着路上零星的行人。屋子里温暖如春，我炖了一锅羊肉，你父亲最喜欢吃炖羊肉。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一缕细细的白烟从瓦锅盖上冒出，聆听着你在我肚子里的心跳，一切都很美好。直到墙上的挂钟响了九下，你父亲还没回来。我虽然略感不安，但也不以为意。你父亲是个热爱工作的人，在学校加班到深夜甚至通宵也是常有的事。屋里暖暖的，我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当电话铃声把我惊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交通意外，肇事车辆逃逸。当新年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在医院的太平间证实了你父亲死忙的噩耗。那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晚上。我很多次想结束生命，追随你父亲而去。但每当我有此念头的时候，你就在肚子里踢我，我知道你在抗议。

第二天你爷爷找到我们的住所。那是我跟你爷爷第一次见面，此前也没听说过你父亲提起关于他父母的事。尽管如此，我毫不怀疑这个陌生人就是戴龙的父亲。因为他跟你父亲实在太像了，相似的程度超过大部分的父子，无论样貌、身材甚至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年龄上的差异，我肯定会错以为是你父亲本人。

往后的事情就是你的出生、成长。这些事情你可以问你爷爷。关于你的事情，他应该比我记得更清楚。他跟我一样的爱你，而且比我更全心全意。毕竟我的心大部分已经被你死去的父亲占据。

请替我高兴，我很快就可以和你的父亲团聚了。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我要做的话，那就是找到当年肇事的司机。如果过去这些年他都活在自责的阴影下，那我要告诉他，他得到宽恕了，他造成的伤害马上就要被时间治愈。我很快就可以回到你父亲的身边，请替我高兴，亲爱的儿子。

                                      母亲 顾柔

                                     xx年 xx月 xx日

尊敬的爷爷：

妈妈的病情已经非常危急，医生说可能就是这两三天的事。三个月前我收到妈妈的信，跟我说了我父亲那场车祸的事。如果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的话，那就是查出当年的肇事者。

你知道，我的同学申昊是本市的警官，通过他我查到了这起车祸的一些信息。根据父亲的死忙时间，车祸应该发生在当天晚上九点半到十点这段时间，地点在如川路和天良路交汇的环岛。三十年前那里还没装摄像机，事后警察也找不到目击证人，所以案子一直悬在那里。诚如您对我的教导，这世上没有一个事物是孤立的，所有事物总是或多或少地和其他事物有所联系，这种联系要么是空间上的，要么是时间上的，对于我们这些搞物理的人来说，时间和空间本来就是一个概念。

我调出了附近五个路口的录像，任何车辆要到达事故现场都必须从这五个路口经过。我从当天下午三点的录像开始看，这段时间到案发时间，有可能经过案发现场的汽车有12辆，除了父亲的小车外其余11辆都在案发时间前离开了路口。

我扩大搜索的范围。那天虽然是除夕，但天气很冷而且下雨，经过的车辆不多。我终于在当天上午10点钟的录像发现了一辆黑色的面包车，这辆车早上10点在如川路往案发现场方向驶去。该车下一次出现在录像中的时间是当天晚上9点53分，在天良路往离开案发现场的方向驶去。就是说这辆车在如川路到天良路这段800米的公路上停留了将近12个小时。三十年前，这段路两旁除了高高的护栏和护栏后面的绿化带外什么都没有，没有酒店，没有民居，没有停车场。这辆车停在路边将近12个小时是为什么呢？司机是在等人么？他在等谁？

录像拍到了司机的脸，但那时下着很大的雨，车速很快，三十年前的摄像技术可不能跟今天相比，司机的相貌根本无法辨认。我把录像交给申昊，通过他的关系，刑侦科的工程师用电脑技术尝试还原司机的脸部。还原的结果还是很糟糕，一般人根本无法辨认，但我只看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三十年前肇事的司机。原因当然不是因为我有着异于常人的鉴别能力，而是照片中的人是培我长大，是我最熟悉、最尊敬的人。

爷爷，相信我，你永远是我最尊敬的人。这件事情的受害者很快就要走到她生命的尽头，她早已宽恕了他。根据我们国家的法律，刑事案件可追溯的时间是二十年。时间可以抹去一切罪过，但不能抹去事实的真相。如果你愿意，可以在任何时候跟我说出你想我知道的那部分真相。

                                      你的孙子 戴乐

                                        xx年 xx月 xx日

亲爱的戴乐：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时间就像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每个人都以同样的速度在这条高速公路上向着同一个方向行走。但对于研究物理的我们来说，情况却不尽相同。我们知道这条高速公路不是笔直向前的，在一些情况下它会拐弯，甚至绕一个圈子回到原来的地方。

有一个年轻人，他的父母都是蜚声国际的物理学家。家学渊源，这个年轻人从小就酷爱科学。他对科学抱有一种宗教式的狂热。他30岁就成为著名大学的教授。他的前半生都在致力证明关于扭曲时间的假设，这是他唯一的梦想。

在他32岁那年，他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向他流露出狂热的爱慕。可能是荷尔蒙的作用，他们很快就堕入爱河。那个女学生还不到18岁，这在他任教的学校是绝不允许的，所以他们的关系一直没有公开。

这个年轻人明白，单靠自己的脑袋和一双手是不可能实现他的梦想的，毕竟现代物理的研究早就不是能够靠一两个天才摆平的了。他需要设备，需要资金，需要人才。获得这些资源的途径只有一个——权力。就在那一年，机会终于降临了。他所在学校的物理系主任一职出缺，他是所有候选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科研成果最丰硕的一个。没什么能够阻挡他坐上这个位置，除了他与那个女学生的关系。

在那一年的除夕晚上，年轻人准备了一双白手套和一把锋利的短刀。当汽车行到如川路和天良路交接的路口时，年轻人犹豫了一分钟，这也是整个计划中他唯一犹豫的时候。这一分钟没有改变他的决定。他的计划非常成功，一个孕妇死在屋中，除了一锅炖羊肉警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现场也找不到凶手的指纹，案子被认定是入屋抢劫杀人案。

年轻人如愿当上了系主任，如愿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资源。经过十年的努力，他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他成功地扭曲了时间。

年轻人在这些年过得并不好。除了对科学的无限疯狂，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另一个东西，那就是良知。他开始明白在那个路口他为什么会犹豫，那一分钟是他的良知在呼唤，可惜当时他并没有听到。

他知道只要他的研究成果进入应用阶段，人们早晚可以发现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在备受良知折磨后，他决定修改这段历史。他把时间的方向扭到那年的除夕，地点选择在他曾经犹豫的地方。在那里，他以一件谋杀案阻止了另一件谋杀案的发生。

在随后的时间里，他以家翁和爷爷的身份出现在妻儿的面前，完成自己的救赎。

因为年轻人忽然离世，时间并没有按着原来的轨迹前进，扭曲时间的研究没有继续。时至今日，人类还是没有掌握扭曲时间的方法。

                                          父亲：戴龙

                                          xx年 xx月 xx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