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萍终于偷偷注册了征婚网站，如果可能，想在一年内把自己嫁出去。毕竟，她四十六岁了。这个年龄对女人来说，很尴尬，再拖下去，她就只能去老头堆里找对象了。在生理层面上，男人永远有优势。
时间真快，她和刘斯年转瞬同居十年多了。那时，她才三十五岁，儿子天宇上初一，刘斯年的儿子上高二。
担心两个男孩子凑在一起会起硝烟，动干戈，影响身心成长，他们就暂时没提结婚的事，只是偷偷小聚一下。刘斯年的儿子考上大学以后，他才搬过来。从那以后，他们正式同居。
如今，她的天宇已读研究生，刘斯年的儿子也已在外地工作结婚，可他们还是同居关系。他闭口不提结婚的事，在一起十年，她感觉和刘斯年反而越走越远，结婚变得遥不可及。她不想再等了。
他们决定在一起时，商议各自负担自己的孩子，互不牵扯，其他方面是AA制。刘斯年虽然是大学老师，但蓝萍是华纺公司的总设计师，挣的钱不比他少，她独立惯了，不想占他的便宜。
为了减少家庭矛盾，这些年，他们形成一种默契，或者是隐形合约，互不干涉对方家事，不与对方家人来往，给彼此足够空间。
他们更像是搭伙过生活，不像年轻人爱得死去活来，便住到一起，奔着婚姻而去。中年人的感情更功利一些，带着彼此的感情创伤，带着对感情的不信任和提防，走到一起，互相取暖，各取所需。
就这样他们过了十年，虽不说相亲相爱，却也看似温情和美。他们彼此很客气，所以从未吵过架，拌过嘴，特别是刘斯年，在蓝萍的记忆里，他从来都谦和微笑，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情绪犹如恒温计，没有任何变化。
但蓝萍还是厌倦了这种不真实的生活，毫无波澜，平和到乏味，两人之间永远隔着一层撕不破的纱幔。她忽然渴望当年撕碎的那纸婚书，因为那是一个稳定真实的家。
听到刘斯年进门的动静，蓝萍赶紧把聊天记录清除，关掉页面，站了起来。
刘斯年提了两个兜进屋。这么热的天，他白衬衫，长裤子，一丝不苟。当初，就是他这种斯文气质吸引了她。
“天宇快放暑假了吧？我给他买了他最喜欢吃的干果。”他把各种干果装进果盘。
“马上要回来了。”
蓝萍沉默一会儿，“天宇说，要带女朋友回来住几天。”
“那家里可就热闹了。”
她咬了咬嘴唇，“天宇不想让女孩知道他是单亲家庭，女孩家里很抵触。”
刘斯年愣了，“那，那咋办？”
蓝萍有些难以启齿，“天宇的意思是，让他爸爸回来住几天，瞒过去，等以后再说。”
“没问题，我就先搬回去。”刘斯年爽快地答应了。
刘斯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蓝萍过去帮忙。她忽然有一种预感，也许他搬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明天走吧。”她失望之余，又有点儿留恋，还是挽留他。
晚饭忽然丰盛了，有点儿告别晚宴的意思。是刘斯年做的，他的厨艺不错，只要他在家，都是他做饭。
她以为刘斯年会说点儿什么：离别的话，嘱咐的话，或者是那个男女最终归宿的话题。但他没有说，只是笑呵呵地对天宇女朋友的照片评头论足。
“刘斯年，我们在一起十年多了。”
“是啊，我们都老了。”
蓝萍瞅着他，有点儿揶揄，“你不老，男人五十一朵花。”
刘斯年比她大五岁。男人就是这样，四五十岁，还是黄金年龄，而蓝萍这两年，明显感觉体力不支。
“你也不老，还是那么漂亮。”
蓝萍没吭声，心想：你不提结婚的事，难道不是嫌我老了吗？
这一夜，蓝萍很热情，她想让刘斯年记住自己。
2
送走了刘斯年，蓝萍又尽可能消灭掉所有他的痕迹，她准备迎接前夫高军回家。
她知道，高军一直单身，离婚十年多，他就这么一直单着，她明白，他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他以这种方式来惩罚她，想让她内心惭愧，对他有所亏欠。
蓝萍心里冷哼一声，他宁愿单身，也绝不向她低头。那个看起来威猛十足的男人，其实内心无比狭隘自私。至少，她这么认为！
她和高军在一起十五年，开始，他们的爱情犹如一个童话。因为爱得难分难舍，蓝萍二十一岁就嫁给了他。高军很宠溺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那种宠溺，任何事，他都为她出头，都为她安排得妥妥贴贴。
在蓝萍家人眼里，高军也是一个完美的好女婿。她弟弟的工作是高军托关系安排的，她母亲生病住院时，蓝萍正孕期反应，高军亲自到医院陪床，给岳母洗脸洗脚，那种体贴细致不亚于亲儿子。
所以，蓝萍离婚时，惹恼了母亲，母亲一度不搭理她。
“你是我的女人，我会为你处理好一切。”高军时常这样说。
只是，她当初并不知晓，她是他的女人，这句话真正意味着什么。
儿子天宇上初中以后，高军租了房子，把老家的父母接过来。她和高军的矛盾从那时就开始了。
公婆看不惯蓝萍，蓝萍也看不惯公婆，更看不惯高军对公婆的态度。
蓝萍漂亮阳光，爱美爱笑，爱打扮，爱交际，爱花钱。钱是她自己挣的，她想花就花，谁也管不着。
但在公婆眼里，她却变成好吃懒做，不会持家，还不守妇道的败家媳妇。她明白公婆看她不顺眼，她不在乎，但她在乎老公高军的反应。
每当看到高大威猛的高军在父母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时，蓝萍就会想起一只小象的故事。据说训象师在小象脖子上拴了一根铁链子，然后每天用棍子抽打小象，等小象长大以后，它便特别听话。她想高军小时候一定是被父母驯化了。
更可恶的是，高军还对自己父母的态度引以自豪。他说，他与父母从未红过脸，从未吵过架，从未违背过父母的意愿，像他这样孝顺的人不多。
“你呀，那是愚孝。”蓝萍嘲讽。
儿子天宇是蓝萍的小侦探，时常偷偷告诉她，公婆说了她哪些坏话。她不动声色，对公婆不卑不亢，毕竟她没有亲耳听见。
但那一天下午，她亲耳听见了。
她例假肚子疼，早回了家，躺在床上睡着了。迷糊中，听见外面婆婆和高军的说话声。婆婆有她家的钥匙，时常来视察一番，顺便挑挑她的毛病。
蓝萍把卧室门打开一条缝。
婆婆嘟哝着什么，摸摸茶几，抻抻沙发巾，又从地上捡起两根头发，举到高军面前。高军接过去，然后放到垃圾筐里。
“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媳妇？不守家，不爱干活，就知道打扮自个，老往外面跑，招蜂引蝶的。她呀，根本不是过日子的人，这样的媳妇儿，你还那么稀罕干什么？依我，就不要她。”
这时，她看见，她亲爱的老公竟然笑眯眯地说话了，“娘，她就那样，她好歹也给您生了孙子，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多担待一点儿。”
蓝萍心里那个气呀，人家母子两人，还真是心连心，这老公竟然一句不为她辩驳，不为她正名。
高军忽然接了一个电话，急匆匆地离开了。蓝萍不愿和婆婆照面，就悄悄地缩回去，继续装睡。
婆婆竟然进了卧室，看到床上的蓝萍，一怔：“你在家呀？”
蓝萍没理她。
婆婆有点儿尴尬，走到窗子前，扯起窗帘：“这窗帘，一年没洗了吧，都黑成啥样了？你给我拆下来，我给你洗洗。”
蓝萍再也忍不住，沉脸顶撞，“这是我的家，不用你管。”
“你的家？我儿子的家。”婆婆喊。
两人争吵起来。蓝萍将适才窝下去的火，痛痛快快地发出来。
婆婆拨通了高军电话，哭诉：“你媳妇骂我了……”哭诉完，抹着眼泪走了。
高军的电话来了，蓝萍没接，她能猜出他会说什么。这一晚，高军没有回来，蓝萍忽然明白，一定是去安慰他亲妈了。
这一夜，她没有睡着。
翌日，高军就到蓝萍的办公室，两人大吵了一顿。高军让她去向婆婆道歉，但她一口回绝。
“你是我的女人，就必须尊重我的父母。”
“你那不是尊重，是一味顺从，是愚孝，我做不到。你妈不是让你不要我吗？你那么听话，怎么不和我离婚？”蓝萍挑衅。
“只要你想离婚，我会同意。”高军气冲冲地离开。
下了班，蓝萍回家，把高军的东西打包，扔出了门外。
一周以内，离婚手续就办好了。
期间，蓝萍曾希冀高军会来恳求她不离婚，也希冀公婆会来请求她不离婚，但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心中的这种希冀却一直持续，直到绝望。为了表示自己的决绝，也为了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半年后，蓝萍仓促找了刘斯年，转瞬就是十年。
3
高军要回来的那天，蓝萍有点儿紧张。十年前，他离开后，就一直没回家。她和他早断了联系，只是从天宇那儿断续听到他的一些消息。他离开了原来的公司，进了一家新公司，已经是公司副总。
做好了一桌子菜，他却迟迟不露面。天宇已经打了两次电话。
门铃响起，天宇起身开门，喊了一声爸爸。高军提了一兜水果，进来了。蓝萍怕自己的笑容太生硬，赶紧闪身进了厨房。啪啪啪——她又端出来一个凉拌黄瓜。
然后，她才努力作出一个正常的微笑，“就等你了。”
整顿饭，蓝萍进厨房两三次，加汤加菜，很像一个兴奋的女主人。而高军，含着一张慈爱的脸，不时地和天宇的女朋友晶晶交谈几句，做足了一家之主的戏份。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饭后，高军拿出一个红包，给晶晶。蓝萍瞟了一眼，红包很鼓，数目不小。他在用大红包宣示他的主权，他才是天宇的父亲。
要睡觉了。三间房。天宇一间，晶晶一间。自然她和他一间。这是他们十年前的卧室，蓝萍早已经准备好了，瑜伽垫铺上被子就是一张床。
“这一阵，你委屈一下吧！”
“我的儿子，再委屈，也不要紧。只是，我提醒你，这几天我是你的老公，希望你看我的时候，要温情脉脉一些。”
“我还不够温情吗？”
“很不够。”高军板着脸，眼里却有光芒一闪。
她心里一悸，赶紧低头。吃饭时，蓝萍一直躲着他的眼神，此刻，在这个逼仄的空间，处处都是他的目光，她再也躲不开。
十年了。谁说时间是最好的忘却方式，为何十年光阴却冲不掉他与她的爱恨情仇？当初，其实她内心是不想离婚的，只要他向她低头，但他没有。
“你，不打算再找个人？是不是条件太高了？”她戏谑。
“这几年一直在找，没遇见合适的，不像你那么幸运。”
“你过得怎么样？”他问。
“很好。”她当然不会示弱。
“那就好。”
对话进行不下去了，于是睡觉。一夜，蓝萍都装出很熟睡的姿态，呼吸很均匀，沉稳。其实，她一点儿也没有睡着。
因为天宇的提议，他们一家人开车自驾游，过了一个快乐的假期：爬山野餐划船，像真正的一家人。高军一直扮演着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蓝萍很配合他。不过，离开天宇和晶晶的眼睛，蓝萍会避开他的亲热。
这几天，在外住宾馆，他们住一间房。蓝萍一直周吴郑王，滴水不漏，矜持的很。高军想表示点什么，她都用礼貌和冰冷把他拒于千里之外。其实，在一起这几天，她心中躁动不安，对他的爱渐渐复活，于是，她心中愈加恨他。
当初，为何他不求她回心转意？他那一颗男人的头颅，就那么高贵，就不能低一低吗？他现在已经是事业有成，更不可能向她低头了。
假期结束，天宇和晶晶回了学校。高军也离开了。
不久，天宇微信问她：“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和爸爸呀，你没有恋爱的感觉？”
“我和他扮演的恩爱夫妻，你还满意吧？”
“妈妈，我是认真的，你有没有想过和爸爸重新开始？你知道，爸爸这些年一直单身，他一直在等你。”
“我和他已经过去了。”
一会儿，天宇给她发过来一篇长文，足足七八百字，情真意切，内容就是劝她与高军复合。
蓝屏没有理会儿子。
家里又剩蓝萍一个人了，但她这次一点儿都不孤单。因为网上征婚有了收获，她和一个网名叫不忘初心的人聊得特别投机。
然后，他们互相加了微信好友，彼此发了照片。那是一个很帅气的男人，蓝萍一眼就喜欢上了他。而且他还那么贴心，只要她问一句“在吗”？他立刻跑出来，回应：“在”。
她把当年离婚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他安慰她，每一句话那么妥帖，说到了她的心坎上，犹如她的老朋友，她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已经爱上了他。爱情，真的又会再一次眷顾她吗？
4
一天晚上，刘斯年来电话了，他吞吞吐吐说，他的迪奥墨镜不见了，问是否在她这儿。挂了电话，蓝萍找了好长时间，终于在沙发下面找到。那款墨镜买的时候将近两千，怪不得刘斯年专门打电话问。
她打算亲自给他送过去。她想和他有个了断。虽然，两人实在没啥可了断的，一无婚书，二无经济纠葛。但她现在有了不忘初心，她想毫无牵绊地迎接新生活。
翌日，蓝萍去找刘斯年。刘斯年不在家。正巧，她看见了对门王阿姨。她把墨镜交给王阿姨，请她转交。
“恭喜啊，什么时候办酒席啊？”王阿姨说。
“恭喜什么？”蓝萍有点儿懵。
“别瞒着了，刘斯年买新房，不是为了你们结婚用吗？”
“刘斯年买了新房？”
“他在至尊门庭买了新房，没告诉你？”王阿姨继而恍然大悟：“一定是要给你个惊喜！”
蓝萍的心忽然乱了。刘斯年买了新房，是要向她求婚吗？她该如何选择？同居十年，她心中也曾盼望这一天，毕竟每个女人都希望得到男人真心的爱。可是现在，她的不忘初心怎么办？
几天后，刘斯年给她电话，说要请她吃饭。怀着一颗矛盾的心，蓝萍赴约了。
饭吃了一半，刘斯年拿出一个盒子。蓝萍的心狂跳起来。
“蓝萍，我们在一起十年了，谢谢你十年的陪伴。但是总觉得，我们之间少了点儿什么，怎么也走不近，也许我们真的是有缘无分。”
他停下来，一阵静默：“前一阵，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人，我，我决定和她结婚了，对不起。”
他把盒子推到她面前：“这是最新款的手链，留个纪念吧！”
蓝萍的嘴角弯出优雅的弧度：“还是送给你的妻子吧，祝福你们！”
她起身离开，走出一段路，眼泪流了满脸。虽然，她也不爱刘斯年，虽然，她也没有对他敞开心扉，但她还是很难过。同居十年，还不如一个认识几个月的人，是不是一种绝妙的讽刺？十年青春，就这样结束了，无声无息。
回到家，她流着泪，给不忘初心发微信，幸好，她还有不忘初心。
她说，她想他了，想见他。她一直矜持，等着他主动邀她见面，但他一直没说。但今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怎么了？”不忘初心很快回话了。
“我一定要见你，想你了。”
“乖，我在外地出差了，赶不回去。有啥委屈？告诉我。”
“没有，就是特别想你，特别想见你。”
“这一阵工作特别忙，等我清闲了，有时间，一定和你见面。现在，你乖乖的，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
蓝萍很听话，含着眼泪，翻出不忘初心的照片，看着看着，渐渐睡熟了。
这一天晚上，儿子天宇又发微信了。
“老妈，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打算和爸爸重新开始了吗？我和晶晶都特别希望你和爸爸重新开始。”
“什么意思？晶晶知道你是单亲家庭了？”
“是的，老妈，其实，让爸爸回家，是我和晶晶的小计谋。爸爸一直等着您，所以我才巧施妙计，赶走了刘叔叔。”
“宝贝，你费心了。你虽然赶走了刘叔叔，但我和你爸爸绝不可能，我已经找到了我爱的人。”
“什么，老妈？你不会是在网恋吧？网恋处处是陷阱。”
“老妈四十多了，钱没几个，人老珠黄，还怕什么骗子？”
天宇发来几个痛苦流泪的表情。
5
蓝萍真的恋爱了，她陷入了与不忘初心的网恋中。她想马上见到那个帅气贴心的男人，投入她的怀中，流着泪告诉他，这一世，她终于等到了他。
可是，不忘初心老是说很忙，以各种理由推脱见面。
最近，不忘初心的微信回复不那么及时了，有时，半天才回复，也是敷衍。蓝萍有点儿慌了，干什么事儿都心不在焉，她不停地刷微信，看他的动态。她发现他的朋友圈也关闭了。
然后，不忘初心彻底消失了，再也不回复她的微信。蓝萍给他打多少次语音电话，都无人接听。
蓝萍几乎崩溃了。难道不忘初心真是骗子？虽然他没有骗财骗色，但他骗了她的感情。这更可恨。蓝萍恨不得杀了他。
忽然，有一天，不忘初心来微信了，邀她见面。蓝萍马上赶过去。
在人民医院门口。蓝萍一眼就认出了他，和照片上一样帅气。她平稳一下了慌乱的心，走上前。
“你，你是不忘初心？”
“你是蓝萍？”那个男人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的网名叫兰儿，他从没问过她的真名。
“我，我是不忘初心，也不是不忘初心。”那个男人皱眉。
“什么意思？”
“不要问了，跟我走吧。”
那个男人把她带到一间ICU病房。隔着门上的玻璃，她向里面看，虽然病人插着呼吸机，但她还是一眼看出，是前夫高军。
那个男人告诉蓝萍，他是高军的下属，陈鹏，高军体力不支时，有时会让陈鹏和蓝萍微信聊天。
高军在十多年前得了骨癌，一直坚持吃中药调理，最近忽然复发，于是化疗了三个疗程，引起了并发症。他的父母已经去世，只有陈鹏一直陪在他身边。
蓝萍一阵晕眩，高军十多年前就得了骨癌？那时，她和他正闹离婚，难道他是故意隐瞒病情？
“我怕他挺不过这一关，就自作主张把你叫来了。也许，他看见你，会挺过去的。我知道，这些年，他一直忘不了你。”陈鹏低声说。
蓝萍哭得一塌糊涂，真相使她心碎。这么多年，竟是她错怪了他吗？当初他一口答应离婚，竟是为了不连累她？怪不得这十年，他一直单身，而她却以浅薄的想法揣测他。
她马上给儿子天宇打电话，告诉他，爸爸病了，让他马上回来。
这一天，蓝萍和儿子被允许进去探望，但不能说话。他们穿了隔离服，站在床边。
高军渐渐睁开了眼睛，望见蓝萍和天宇，眼睛瞬时亮了。蓝萍已是泪流满面，她紧紧攥住他的双手，对他点点头。天宇也把自己的手搭上去，一家人的手握在一起。
一周后，高军转到了普通病房，身体渐渐康复。
一天黄昏，蓝萍推着高军在医院散步。秋末时节，天空温润的犹如一穹蓝玉，满眼是层层叠叠的绿。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网上征婚的？”蓝萍忽然问。
“天宇告诉我的，他偷看了你的手机，发现了你的秘密。”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那么多叫兰儿的人呢！”
“那还不简单，我就一个个和人家聊呗。”
“当初，你那么爽快同意离婚，还管我干什么？”蓝萍有点儿赌气。
“我，我以为很快就要死了，不想拖累你，想早些放手，让你去寻找你的幸福。这些年，守着你和天宇，便是我活下去的最大支撑。我的网名叫不忘初心，我一直守着对你最初的爱。”高军的声音低下去。
蓝萍蹲下身子，把脸埋进他的双腿间，“不许你死，你还得陪我聊天呢！”
高军的嗓子忽然沙哑了：“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一直不敢告诉你。”
“什么？”蓝萍抬头。
“我，不是我父母的亲生儿子，我是一个孤儿。六岁时，才被他们领回家。虽然他们对我苛刻一些，但我还是感激他们，感激他们给我一个家。如果不是他们领养我，我就没有今天的生活，也不可能遇见你。”
蓝萍呆了。没想到，他心里竟隐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与他在一起那么多年，她只是挥霍他给予的爱，却没有走进他的内心。
“其实，我内心很自卑，你不知道，孤儿的童年是怎样的。那些来孤儿院参观慰问的大人孩子，虽然带来了一时的温情，但他们走后，却是长时间的冷清孤寂。
“而他们的温情那么高高在上，充满怜悯同情，充满施舍，我既渴望，又讨厌，我就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到六岁。所以，我生病以后，瞒着所有人，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因为我不想再接受别人的怜悯同情。”
他盯着蓝萍：“或许我也是自私的，我以为你离婚后，会找到新的幸福，但这些年，你与那个男人在一起也并不快乐。我想，也许，我错了。两个相爱的人，生死总要在一起的。”
风轻轻吹过来，吹乱了他的头发，也把他的声音送到远处。
她小心整理他的鬓发，突然感觉他变成了六岁的孩子，那么小，那么孤独无助。一种母性涌过来，她要保护他。而原来一直是她依赖他，向他索爱。
她把他的头揽入自己怀中，呓语：“傻瓜，你说的对，两个相爱的人，生死总要守在一起的。我和天宇永远陪着你，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永远不会再分开。一切有我呢，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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