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这样一些痕迹,淡淡而浅浅的划过记忆的天空,然后再留下浓浓而深深的烙印,直至成为我们生命里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1:
他斜躺在沙发上,手摁着遥控,眼盯着电视屏。
他让自己的心象一只舞动的蛇,轻巧游离招遥在一个个精彩的节目之间。在这种时候,他的心如同找不到方向感而流浪在苍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他并不知道自己想看些什么,更具体的说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看些什么。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无情而冷血的人。就算看到许多剧照中生死离别的场面,他始终都是面无表情。感动永远只是属于那些流泪的人。他不感动,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泪可流。
忽然,他的心随着手的停滞和眼的定格也竖了起来。那是播放的一组动物世界。唯美的画面中呈现出一只翱翔于广阔天宇雄鹰。
忽然,他想起了父亲。
父亲是一个猎手。在他眼中,父亲唯一值得让他崇拜的就是打得一手好猎。他就曾经目睹过父亲把那只总惦记着家里喂养的那群母鸡的老鹰硬是从天空给打了下来。且枪法老到,干脆利落,只一枪便击中了要害。除此之外,他认为,他生来便和父亲是敌人,象两头倔强而好斗的牯牛,一见面便要分个你死我活。
他不爱他的父亲。因为他的父亲不爱他的母亲。尤其当这种不爱经过岁月的累积沉淀变成一种恨的时候,他便对父亲充满了鄙视。他知道不应该这样对他,因为他必竟是他的父亲,可是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他知道自己是虚伪的,因为他总是无法让自己的心灵学会真正的宽容和包容。这种思绪是极其复杂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心里面,他其实一直觉得愧疚于父亲。
从小学到中学,他都一直是父亲的骄傲,在同村的孩子中,他的成绩一直都是最好的,那些年,他除了任班长之外,就是学习委员。且从无间隔。直到高中毕业,一直如此。在那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里,他几乎是个名人,更是个好孩子的代名词。
父亲希望他报考军校。将来出来戴着军帽,穿着军装。父亲喜欢那种雄纠纠气派威风的样子。他一直以为,那几乎是父亲与生俱来血液里便带来的一股虚荣和血性。而他自己更喜欢那所有着古老建筑,有着浓浓又淡淡花香,夹杂着葱茏香樟树,穿插着一条条寂静小道的校园。那年只陪堂哥去过一次,他便再也无法忘记。他一口气在志愿档上填写了那所校名。他没有向父亲提起过,他和父亲一直都是这样,我行我素,相互牵引又相互嘶咬,无奈得让彼此倍觉痛苦和疲顿。
一向爱出风头,爱好面子的父亲竟先向所有的亲朋好友们下了邀请。父亲大概约摸估计以他从小到大的表现和状态,考所他中意的军校是不足为道的,他甚至还买回一头大肥猪,请大厨开好了所有酒席的菜单,他还一口气买回了所有招呼亲友的香烟和上好的高梁酒。那样子,好象他儿子已经中榜了似的。可他偏偏没中,虽然他考了分数高出军校的录取线,可离他向往的校园却相差三分。那是多么致命的三分啊。自然,父亲气得半死。他一口气砸了所有的好酒,他把那些香烟扔在地上,用脚拼命的碾得稀烂,如同在碾一只偷吃他辛苦种植粮食被他活逮了的老鼠。夜里,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稻场边,他抽着他亲自种植的烟草,他的老烟斗头上那闪亮的火花一刻也不曾停过,他从来舍不得买一包盒装的香烟抽抽。半夜,他接连不断的咳嗽,他从不擅长饮酒,却把自己灌滥醉,然后,他用力的呕吐,再然后,他汲着那双厚重的拖鞋,从外面走进里面屋再走到厨房,他用凉水使劲的浇自己的头,进进出出,出出进进,他睡不着,也许根本就没打算睡过。第二天,他的眼睛通红,充满了血丝。他的头发忽然在一夜之间,增添了些许花白。
听着父亲的咳嗽声,呕吐声,脚步声,像一首掺和起来的交响乐,他又何尝睡过?他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自私,他这样对他的父亲,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没有错。他只不过是想要自己喜欢的,又只不过他没有得到,如此而已。他试着看看父亲苍白的脸,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叫到:爸...他话音还没落,父亲像一只发怒的狮子,大声吼到:别叫我,我没有你这个儿子...父亲把拳头抡得老高,父亲的手在颤抖,他记得,是母亲一把从后边抱住父亲,死死的,妹妹也在一旁拽着父亲的胳膊,大声地说:哥,快跑...他站在原地,不动。他情愿父亲给他一拳,那样他会好过些。母亲的泪水哗地从她并不丰满的泪腺鼓了出来,妹妹也哭了,他清楚的记得,妹妹一把站在他的身前,用身子护住他的身体,她把两手呈一字型伸展开来,将他挡得严严实实,那一刻,他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地壳下涌动了无数个世纪的岩浆,突然找到一个突破的藉口,不顾一切的喷涌而出。
此后的日子,他和父亲象两个有着永无可能和解的仇人,用沉默来进行对抗。固执,成就了他与父亲相互冷漠的屏障。他知道,那是父亲这一辈子将永远无法割舍的结。是他,让父亲在无数个以后的日子里,成为乡亲们取笑的笑柄。每当想起自己赐给父亲的那块伤,他便有着莫名的忧伤。
谁的眼泪在飞2:
他又忽然想起了她的妹妹。而现在,在这个世界,他已经没有了妹妹。他的妹妹已经到另外一个国度去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象颗天狼星,充满了悲哀和不幸。她已经有三个年头没有见到妹妹了。他象只孤傲的狼,流迹在天涯,他似乎可以不想起别人。可总有那些人对他比对她们自己还要好。他记得五年之前妹妹曾经对他说过:哥,别这样对咱爸。其实爸是爱你的!他记得妹妹说话的时候,一脸的坚定和诚挚。妹妹说的那些话还在他耳边回荡:哥,你那年离开家门之后,爸每天都在你离开的那条路口眺望,他总是牵着家里的那头老水牛,每天都在那路口两旁放牧,那路两旁的草都被咱家牛给踏平了。路上传来任何一点动静,爸都把头伸得老长老长,他一直在等你回来呀...
他真的想起了他的妹妹。他觉得妹妹应该恨父亲才对,可她竟然帮着他说好话。那年妹妹十三岁。父亲在一个炎热的仲夏时节打猎活捉回来一只野鸡,那是一只长满了美丽羽毛刚刚学着会飞的雏鸡。父亲用一根纤细但结实的绳子把它系在一根木桩上,然后要教他学打猎。那只雏鸡便是他练习的教本。妹妹一把跪在地上,要求父亲放了它,父亲用左手推开妹妹,右手却在无意中抠动了猎枪扳手,从此,妹的右臂便形同摆设。
妹妹后来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四岁的男人。妹妹秀丽,清纯,爱笑且生性活泼,但泼辣。她从来不允许她的男人说自己是残疾。她的男人每说一次,她都和他闹得个天翻地覆。她总是对她男人说:我是你女人,你都这样说我,那别人不说才不公道了。妹妹是投河自尽的,她性子刚烈,在男人又一次骂她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两个人大打出手,一口气不顺,扎下了河。
母亲打来电话,嚎啕大哭。
他泪水如下,他没有来得及看上妹妹最后一眼,妹妹的身子已经被水泡得严重走样。她的脸象碳一样漆黑,身体象个灌水的皮球。这些,是父亲向他说的,父亲是满眼含着泪水向他说这些的。他从来没有看过父亲哭的样子,他以为父亲一直不会哭,可是最终,父亲还是哭了。他用双手把住父亲的肩膀,说:爸,你不哭啦,你哭的样子不好看...父亲象个孩子,一把扑到他肩上,大哭,泪如泉涌,且生响甚大。
他睡不着,他想起了妹妹。想起了小时候。
那一年,妹妹六岁,他八岁。
那天天快黑了,妹妹和他放学回家,母亲在地里锄草还没回来。妹妹对他说:哥,咱们去接娘吧!那是一条要穿越过一大片坟墓的小路。妹妹走在前面,他走在后边,他问:妹,怕不?妹对他说:不怕咧,有哥在,不怕...妹妹又对他说:哥,我要拉着你的手,拉着你的手,我们才会在一起,不会分开的...
那一年,妹妹七岁,他九岁。
他常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些爬树捣鸟窝的事情。那次,小伙伴们告诉他,村后边皂角树又发现了一鸟巢。他扔下正和他一起玩耍的妹妹,拔腿就跑。他在前面跑,妹妹在后面追,并哭喊:哥,哥,你不要我了吗?哥,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哥,哥,你等等我...当他后来把一只小鸟儿送给妹妹的时候,妹妹那挂着泪珠的小脸蛋笑起来,是那样可爱。
可是,从此就这样,他却再也无法见到妹妹了。想起这些,他将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无声的泪水一次次滑落脸庞。
谁的眼泪在飞3:
生活还在继续,路还在脚下...人人都会说的狗屁的道理,都是他妈的哄人开心的。
只有哭过,才知道泪水是咸的。
只有痛过,才知道心是会疼的。
这一切,他终于知道。
有些累了。他站起来,倒了杯水,踱到窗台边。
忽然他看见了窗台上的那支仙人掌。三年前朋友搬家,将它抛弃,他却将它收留下来。这几年来,他从未对它有过丝毫打理。但,如今,它却依然薄皮脆绿,它的针尖尖的,挺挺的,向着天空努力拔节。
窗外,艳阳高照。一群孩子们在大树下追逐嘻闹。他们的笑声脆脆的,传得很远很远。他们的脸蛋红红的,如同有大把大把的阳光歇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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