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辫子的小女孩

扎辫子的小女孩

1

“继红——”

听到妈妈的尖利喊声，小继红直奔宿舍大院，刚进月亮门，就看到妈妈气得发紫的脸:  “疯哪儿去了?  一下午不见个人影！”

继红乖乖站住，小声道: “滑冰去了！”

“胡说八道！芳芳早回来了，她说你根本没有滑冰，你到底去哪儿了？”

“杨……杨叔叔家……”

“不长记性！” 一个耳光打在继红的脸上。

她有点儿委屈，下午她的确跟着院里的孩子去滑冰了。

那是她第一次滑冰，做老师的父母从来不允许她做这样危险的事，不过那是他们搬来郝庄之前的事。

自从来到位于郊区的郝庄农技校，继红便学野了。她有了一群会爬树，敢抓马蜂的小伙伴。几个月下来，继红已经敢钻到地里偷玉米，摘西红柿，与芳芳们拣了破铁锅在沙滩上烤毛豆吃。

妈妈把门关好，骂道:“说了几次了？你怎么又去那儿了？”

继红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讨厌杨叔叔，不仅是妈妈，农机校宿舍的人们都不让孩子接近门房的老杨。

但是继红喜欢那里，她喜欢那满院子的花。夏天那次，她是被篱笆上的满铺着的蔷薇花吸引过去的。那个杨叔叔还把她抱起来，让她摘了一朵开得最艳的别在了羊角辫上。

她记得他亲了一下她的脸，她有点不好意思，虽然爸爸也有时这么做，但她还没让别人亲过。

“他……亲你没有？” 妈妈问。

“亲了一下。”

“这个老流……！还怎么你了？”  看到妈妈血红的眼珠，继红有点结巴了，“没……没怎么。”

“好好想！”

继红眨眨眼，努力回忆。

她跟着伙伴们下了河渠，小女孩们像舞台上的小天鹅，一个个向前滑去。她学她们的样子，左脚踩在斜坡上，右脚试探着向冰面踩去，可是刚要抬左脚，右脚呲溜离了原地，她身子一歪坐到了冰上。她想扶着冰面爬起来，但脚下打滑，她又连摔了几次。

小伙伴儿们回转来拉她，结果不仅继红自己没站起来还把别人也带倒了，反复几次后，女孩们开始埋怨继红笨拙娇气，继红“哇”地哭出了声，她辩解说是塑料鞋底的缘故。孩子头芳芳撇嘴道: “显摆呗！” 说完，扯了穿着笨拙布底鞋的女孩们，欢笑着滑走了。

继红站不起来，她跪在冰上，准备膝行到水渠边。她知道这样子很丑，很丢人，可是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冰上有个豁牙的黄毛男孩嬉笑着怪模怪样地学着她爬行，这举动立刻引起了一群脏兮兮的男孩的围观，他们噢噢叫着，发出嘎嘎的怪笑。

“哦，好可怜的哟！”

继红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她抬头，见戴着眼睛的老杨正俯视着她。他将一只白皙而筋骨突出的手伸过来，继红立刻抓住，那手温暖有力，继红被整个的拉了过去，接着又被另一只手扶起来，然后身体离了地面，老杨一路将她抱上了河堰。

继红挣扎着要下地，夏天被老杨抱着摘花那事，有人告诉了妈妈，继红曾被妈妈警告过“不许给男人抱”。

老杨轻轻把她放下，弯腰笑着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可是记得你，你摘走我多少花了？”  继红脸红起来，她以为他不知道，趁午休时间，她好几次溜进老杨的篱笆内摘走了漂亮的月季花。

“喜欢花儿吗？” 老杨问。

继红点点头。冬天的农技校已经看不到一朵花，继红做梦都梦到自己在盛开的花园里采摘。

“走，去叔叔屋里看花。” 老杨伸出手，继红没有去拉，她只是笑了笑，表示欣然接受。

老杨的篱笆只剩了光光的枝条，院子里没有了花架，显得空落落的，继红跟着老杨进了屋。刚一进门就被一股潮热包围了。外面已是冰天雪地，而老杨的屋子却像夏天。

他的炉火烧得通红，满屋子都是花草，连墙上，窗户上，天花板上都吊着花盆，有的开着粉的紫的小花，直垂到地上，有的溢出一大捧的绿叶，还有的长得像小动物，通体毛毛的，继红伸手去摸，老杨制止她:“这个是刺，有毒！”

继红第一次在冬天见到这么多花，她有些看不过来了。她的眼睛最后停在一个瓦盆上，她被那一盆银亮的东西深深吸引了。它并没有开花，但是叶子生得非常奇特，叶片微微泛着青绿，一粒粒晶莹的小水珠包裹在透明的叶表皮下，让人有想捏一下的冲动，继红问:“这个是什么?”

“冰草。”

继红下意识地缩回手，她对冰已经心有余悸了。

“想要吗？”

继红点点头。

“那能让叔叔亲一下吗？”

继红迟疑了一下，她仰头望了一眼对她笑眯眯的老杨，又望望晶莹剔透的冰草，点点头。

老杨俯下身，在继红的脸蛋上亲了一下，然后摸摸她的小辫子说:“辫子谁梳的? ”

“我自己。”

“难怪扭七扭八的，叔叔给你梳好吗？梳成这样。”

继红顺着他的手指，看到木桌上有张画报，边缘有些发黄，画报里是个红苹果脸蛋的女孩，两条小辫挽成双层挂在两侧。

“好看不?”

继红点头。她是个爱漂亮的女孩，但是妈妈没时间打扮她，爸爸去新疆后，妈妈连自己都不打扮了。

继红乖乖地坐到小板凳上，眼睛盯着那株冰草。她能感到一双手解开了她的辫子，然后有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头皮。她感到很舒服，比妈妈的梳子好很多，那个掉了齿的木梳子经常会夹到她的头发。

“叔叔，你没有梳子吗？”

“有呀。不过你的头发太细，又是自来卷，用梳子梳不通，还会揪掉头发。”

那双手继续捋着她的头发，有时某个地方一紧，有时又痒痒的，继红的心里想着冰草，想着那些小水珠会不会挤破，又想着如果开花，花瓣里是不是也会是一团团的水珠，是红的水珠还是别的颜色。

“好了！我们来照镜子！”

不等继红起身，那老杨早把镜子拿在手里，他和继红一同看着镜子里的女孩，继红惊讶地张大了嘴，她和画报上的女孩好像！

“想起来没有？你在那儿还干啥了？” 妈妈催促道。

“他……他给我扎辫子。”

妈妈这才注意到继红的小辫儿，她腾腾地走过来，三下两下解散了继红的辫子，嘴里嘟囔道:“老不正经！”

继红不敢动，妈妈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大，说不了几句就发火，如果她现在反抗，准会挨个大耳光。

“摸你这儿没有？” 妈妈拢起继红的头发，用梳子拍了一下继红的胸脯。

“没有。”

“这儿呢？” 妈妈拍了一下继红的屁股。

“没有。”

继红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拍屁股是她和小伙伴常玩的游戏，一群人追着互拍屁股，只许用手，不许借用工具。

“笑啥？傻妮子！以后再敢去那儿，打折你的腿！”

“为啥不能去? ”

“他是个…… 坏人！” 妈妈想了想说出一个继红听得懂的名词，并加了一句“专害你这种傻妮子。”

2

继红有点懊恼，因为妈妈那一声喊，她拔腿便离开了老杨家，忘了带冰草。

她记得她回头看了老杨一眼，老杨举着镜子呆望着她，继红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她真喜欢镜子里的那个小女孩。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