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安息地”

        每次回乡下老家，都会去父亲的坟前站一会，点上一支烟，浇上一杯酒，心里默默的和他说上一会话。坟前的桂花树和松树，已经一人多高，常年苍绿，秋季时节，桂花香味浓郁；坟背后的一棵野槐树，开枝散叶犹如张开的一把遮风挡雨的伞。父亲的安息地，坐落在山前的耕地里头，坐东朝西，后背靠山，往前可以俯看整个村庄和那个一生辛劳建立起来的家---一栋80年代的平顶房。

        记得十几年前，自己还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接到父亲突然去世的电话，顿时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呆在了当地。匆匆买了从哈尔滨赶回湖北老家的火车票，想起父亲生前的种种，情绪犹如决堤的洪流，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眼神，一个人在候车大厅里哭了很久。从舅舅接我回村的车上下来，想到我再也无法见到父亲，这辈子也无法报答他的养育之恩，我跪爬哭着一步一磕头到父亲的灵前，久久不能自己......每每想起这些，依然喉咙哽咽，情绪不能平复。

        父亲生前喜欢抽烟，尤其酷爱喝酒，去世那一年他54岁。那年春节大年初一的团年饭，父亲放在开水壶里温酒的玻璃瓶突然爆裂，新年的第一顿饭遇到这种事情，大家相顾无言，我们心头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同年的5月中旬，还在哈尔滨读书的自己，忽然接到了父亲去世的电话。母亲说父亲去世前没有任何前兆，他是在家里休息的时候突然走的，她从地里劳作回来后发现父亲耳鼻流血，人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走了。现在想想可能和高血压、脑溢血之类的病症有关，前几年大舅妈因高血压突然去世，据舅舅回忆，舅妈脸色有时呈红紫色，那是血压上来的迹象。印象中父亲的脸色有时也特别的红紫，可惜乡下那时都没有这些基本医学知识，更没有定期体检的习惯，父母感觉身体不舒服，往往为了省钱就是在家休息，这也给我们留下了长久的遗憾和难以弥合的伤痛。

        关于父亲的安息地，母亲说在他去世一年前就选好了。自家有一块耕地和父亲的坟地就一块耕地之隔，只不过坟地所在位置座靠山坡，地势相对较高，耕地开发形成的后背土坎，犹如一道背风的墙。父亲有一次在自家耕地里劳作的时候，对母亲说：将来如果他去世了，希望葬在那个地方。那块地是他弟弟---我叔父家的耕地。父亲还说如果我叔父不答应，另一块地方也可以。父亲突然去世后，家里找风水先生相墓地，风水先生也认为父亲的第一个选择更好。父亲在这个大家族中排行老二，那时老大去当兵，村里还是集体劳动挣工分的时候，四个弟弟、三个妹妹都还小，爷爷去世的早，他就成了家里唯一指得上的劳动力，小学毕业全乡会考排名第一的他，只好辍学回家劳动挣全家人的口粮，那年他14岁，就挑了全家人生活的重担。后来因为能算会写、干活是一把好手，被村民推选为村长。父亲突然去世后，确实如他所料，叔父刚开始不答应，后来在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的劝说下家里采用耕地置换的方式，算是遂了父亲生前的这点心愿----葬在了自己生前指定的地方。父亲走的那几天，奶奶哭着不肯进食，那是一个母亲失去自己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三个姑妈们哭，因为他们失去了一个曾经照顾过自己、一同经历过苦难的兄长；母亲哭，因为她失去了朝夕相伴的另一半，有时看她一个人在灯下忙碌的身影，是那么的孤单寂寞；我哭，因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为人忠厚，正直善良，用自己一生的辛苦养育了我、教我做人，却没有给我任何报答的机会......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每次回乡下，自己依然会到父亲的坟前站上一会，点上一支烟，洒上一杯酒，心里和他默默的说说现今的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些事。逢年过节，餐桌上也会铺上他的碗筷，倒上一杯酒。这些年不时在梦中梦到他忙碌的身影，依然是那么的亲切、慈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如今自己也已人到中年，身为人夫、身为人父，不知不觉中接过了父亲手中的接力棒，深刻体会到人生的不易，有时会和自己的小孩讲讲他们这个从未谋面的爷爷的故事，他的故事在同辈的村人们的心中已经远去，但他的形象却融入到了我的血液里，如一盏明灯默默指引着我人生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