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眼中尽是狠戾,在火光之中,被映成血红。那些火焰在他掌心聚集,顷刻间左右齐发,向石壁砸去。
我扶起二叔,一些血从他夹克下渗出来,浸透了T恤。隔着薄薄的布料,我能看到他碎裂的骨骼,在胸肋之间,随着呼吸起伏,扭曲成骇人的形状。
他靠在我肩上,咬着牙齿,猛然间又抬起手,打出一道气流。那气流迎着楚泽手中的烈焰,将它截在石壁前,一寸一寸,被火苗压制,吞噬。
“楚泽!”我叫道,“你停下,我叔顶不住,你停下!”
楚泽仿佛没有听到,那些火终于冲破气障,轰地一声砸在石壁上,销声匿迹。
他熄灭了九幽烈焰,就算这熄灭令山体巨震。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二叔并不是想阻止楚泽,他知道压下烈焰的代价,也知道自己残余的力气不足以与烈焰抗衡。他只是想尽一己之力,让那代价降到最低。
他们都知道,只有让楚泽把烈焰打入岩壁才有一线生机。所以我叫楚泽停下,就算他知道二叔抵着他,他又怎么会停。一旦收手,烈焰反噬,我们三个便没有一个可以活。
二叔口中的血一直没有停过,他半阖着眼,手指微微颤动。我知道他的意思,于是抓住他的手,放到颊边。
“溪源。”他说,指尖的血蹭在我脸上,带着温热的腥气。“你长得像叔,是真像。”
“我知道,叔,我知道。”
“叔让你伤心了。”
“不,不是。”我的泪止不住,沿着他的指尖坠落。“我知道,是我自己忍不住。是你护着我,我却不能护着你。”
“你还小,再长一长,就会和叔一样。到时候,到时候。。。”他忽然一笑,在那血泊之中,头向旁边一斜,坠到我肩上。
“阿源。”他说,“阿源。”然后身子一沉,失去声息。
楚泽一直悬在空中,此时慢慢落地,双眼怔怔地盯着前方的空洞,突然间吐出一口血来。
“叔。”我抓住他的手,在血泊里低下头去。“我像你,叔。我替你回去,我替你活。”
“愚蠢。”在我身侧,是那刚刚坠魔的行尸,眼中不知是泪还是血。他抓着袍角,在遏制里剧烈地颤抖。“愚蠢!愚蠢!你愚蠢!”
“白念辰。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护下一方生灵。”他说,“你愚蠢。我就是要杀,我不光要屠尽青崖山。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去死,死在我手里,为我炼魂!”
“楚泽!”我叫道,“你是楚泽,你跟我回去,你跟我回玉衡轩。”
楚泽低着头,胸中发出低沉声响。在那一瞬,无数的黑气从他背后腾起,仿佛酆都之上的万丈死气,狠戾怨极,可杀万物。
那些气在他周身冲撞,只待他发力,转瞬间灭杀万千生灵。我望着他,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他微微抬起头,眼神一簇,所有的黑气在那一刹那巨震,转瞬间调转了方向,如同高山塌陷,一齐砸到了他的身上。
我本来抱了必死之心,见到这巨变,脑中忽然一空,只剩泪水淌落。
“楚泽。”我说,“楚泽?”
他承了那黑气的重击,伏在地上,身下渐渐涌出血来。
“蠢。”他重复道,“愚蠢。”
愚蠢。电光石火之间,在这同样的法阵里,我仿佛看到千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人,长了一张与叶安一般无二的脸。
“愚蠢。”他说。
“白远道,你就是个蠢人。”
“谁也不许去祭拜他,不许!”
“他愿意去送死,是他愿意。谁也不许,不许去管他!”
李承邺,我记起来了,我真的记起来了。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往事。我忘了那些事,才能让自己心安理得,认为自己无辜,把一切的恶推到别人身上。
所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恶,不过都是一群蠢人,各有各的蠢法。
“溪源。”楚泽抬起脸,在那血泊中冲我伸出手来。“我把念辰还给你,对不起,我把念辰还给你。”
“我叔已经死了。”我说,“你要怎么还。难道去求阿蟒再分下一缕神魂。而那神魂,又岂是他。”
“不,不是。溪源,不是。”他奋力撑起身,抓着石板地上的缝隙,咬牙遏制了口中的鲜血,闭上眼睛。
在那一瞬间,他身周的黑气都聚集在他指尖,透过那些血,纠缠着隐入地底。他在那黑气里,不顾流淌的鲜血,用尽毕生的信念,缓缓开口。
“阴身楚泽,以魔血祭九幽阴灵,甘愿永生永世,为尔役使。可入酆都,可祭阴神。吾身之物,尔尽可取。求生死可逆,逝水可追,求一人神魂不灭,肉身成圣。”
他说完那些话,忽然又吐了口血,脊背一松,躺到了地上。
这个人活了一千年,一辈子做过两次血咒,一次是为阿蟒,一次是为白念辰。
我托着二叔的脖子,把他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走到楚泽身边。
他感到我走近,于是睁开眼,奋力伸出手来。
他的手上沾满了血,我握住他,感到和二叔一样的冰冷。
“溪源。”他说。“如果没有用,我会送你回去。”
“我叔希望你活。”我说,“他不是要护苍生,他是要护你。”
楚泽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我感到手中有阴冷气息,源源不断,渗入手心。我挣了一下,楚泽抓着我,无论如何不肯放手。
“楚泽?”我叫道。在那一瞬间,无数的前尘往事涌入脑海,我熟悉这种感觉,就是我被白远道的两魂侵占时的感觉。陌生的思维,陌生的记忆,生生挤入狭窄空间,刹那间世界破碎,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我喊了一声,抓着他的手,狠狠按住额头。
“溪源,别恨我。我把这些都给你,你会知道怎样做。”他说着,被我握住的手忽然一松,气息涌尽。
“楚泽,楚泽!”我站起身来,地上的血在那一瞬间仿佛得到生命,向着那石板的缝隙流动。
楚泽的身影在那血流中,忽然变得恍惚,转瞬之间化为黑气,浓烈的黑气仿佛被什么拖曳,纠缠着融入鲜血,渗入地底。
阴身楚泽,以魔血祭九幽阴灵。
甘愿永生永世,为尔役使。
求生死可逆,逝水可追。
求一人神魂不灭,肉身成圣。
我看着他,只觉空间巨震,仿佛整个青崖山压在身上,没有丝毫空隙。
生死可逆,逝水可追。
神魂不灭,肉身成圣。
黑暗,我在那稠密的黑暗里终于喊出声来,一跃而起。
“你他妈发什么神经,想吓死老子!”熟悉的声音,我深吸了口气,睁开眼。二叔坐在我床边,捧了本书,咬着牙瞪我。
“叔。”我一把扑到他身上,抱住不放,几乎哭出声来。
“干什么?!吃错药了是不是!睡个午觉睡疯了啊?!我是你叔,你干什么?!”他举着两只手臂躲我,僵持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在我背上拍了拍。
“都多大了,做梦了是吧。”
“叔。”我吸了吸鼻子,终于能说出话来。“你回来了,楚泽呢?”
“什么楚泽,你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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