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庄子（二）齐物论

读《庄子》（二）——齐物论

相比《逍遥游》，《齐物论》似乎更难读一些。每当此时，总会发出赞叹，经典就是经典。无论你怎么读，都觉得此中之意，绵绵无穷。我似乎懂了，我似乎不懂，懵懵懂懂之间，便想起了“庄周梦蝶”的故事，“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庄子》一书中，篇名中带“论”字的仅此一篇，也明确提出自己的观点“齐物”，庄子所说的齐物就是万物齐一，彼此无等。具体而言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齐彼是、齐物我、其是非、其生死。要明白庄子《齐物论》的思想，就要明白庄子为何写《齐物论》，所谓的齐，便是齐一。齐一的对立面，便是不齐，秦汉大一统之后，顺之而来的便是大一统的文化。而在中国历史上却有一个时代，因其不统一而为人所称道，这就是“诸子百家”之时。百家争鸣，纵横阖捭，诸子奔走四方，游说劝说，试图将自己的言论申行天下，争辩不休。《齐物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闻之于世。

虽然，庄子想解决的问题是弘大的，但是庄子并没有开门见山的提出自己的观点，而是循序渐进的提出自己观点，在这种循序渐进，反复论说中，却又有着惊鸿霹雳式的开头。一开始通过南郭子綦和颜成子游的对话，提出了“昔者吾丧我”这个惊人的言论，昔日真我忘记了偏执的我，然后提出了“三籁”即人籁、地籁、天籁，这三个与“丧我”有什么联系呢？

大地所呼出的气就是风，没有发作的时候万籁寂静，当他发作的时候，万窍怒号。不同的窍发出不同的声音，即使风停止了，众窍为虚，草木尚摇动不止。颜成子游不懂何为天籁，南郭子綦就说了这么一段话：

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这句话是说“万穴怒号乃是自取而然的，并没有其他的东西来发动他们”。先秦文学中有很多类比的思想，如果非要给他们说个具体的名字，大概就是《诗经》中常用的“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但是读者却并不能知晓他们要说的是什么？随后便有了关于人言的论述“大知闲闲（广博），小知间间（细致）。大言炎炎（气焰盛人），小言詹詹（言辩不休）”，多种类别的言论就如同上文不同的地籁之声。不同的是，地籁描述的是不同的客观物象，而人言描述的是不同的主观世界。这些发出不同言论的人“小恐惴惴，大恐缦缦”，整日的等待着别人言论中的致命错误，予以反击，不得自在，因之而“喜怒哀乐，虑叹变蜇，姚佚启态”，却莫知其所萌。这其实也是对诸子百家的争辩所作的一个正面批评。为什么批评，因为这些汲汲于是非之人，在争辩中迷失了自我，惶惶不安，不得自在，喜能争胜与人，忧败之于人，惧其言之消亡。这些争辩有意义吗？又为什么产生的呢？缘乎“成心”。明释德清说

“举世古今之人，未名大道，未得无心。故矜其小知以为是，故其言若仁义。若是非，凡所出言皆机心所发，人人执之，至死而不悟。言其人之形器，虽似众窍之不一，其音声”亦众响之不同，但彼地籁无心，而人言有心，故后文云“言非吹也”，因此各封己见，故有是非。”

总结起来，就是“成心”，“言者有言”，却不知“其所言者特未定”。因为“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大道隐藏于小的成就之中，言论被浮华之词所蔽。“故有儒墨之是非”，为了解决这种困境，庄子提出“莫若以明”，也就是用明镜之心去观照万事万物。为什么？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没有绝对的对立。当我们的在与别人对立的时候，就会忘记这句话。以自己的想法关照对方，只能看见自己认为对的地方，看不到别人认为对的地方。凡是，皆是相对的。彼的产生是因为由此，这的出现是因为有那。只有当摒弃了这些带有偏执的观念，将中心为空，才能以应无穷。所以能解决这种争论的观点，就是“莫若以明”，寻找隐藏于其中最根本的道，寻找能够统一他们的地方。知晓最本质的道，那么对于道的一方面也就无所谓是非正误，就没有争斗了。这就是“一”。最重要的就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也就是《论语》中说的“无可无不可”。唯有达者才能明白这种境界“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也就因此无喜无惧，无怒无哀，能够和万物。但是对于众人来说，又该如何去做呢？

时刻警惕不施于人。孔子提出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庄子显然比他更进一步，提出的是己所爱亦勿施于人。因为“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将所爱昭之于天下，就有如昭文鼓琴，师旷枝策，惠子据梧，将自己所爱强施于人的嫌疑了，而这显然是带有炫技成分，没有顺从万物各自的本身了，与庄子所说的“以明”相违背了。

在这种基础上，如果能坚持凡事万物皆无定准，拥有“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的辩证思维，就基本上达到了“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眼中无万物，无是非，只有“一”。

但是在社会生活中，每一类的言论最开始提出的时候，都是统一的，再后来的不断发展中，一生二，二生三，越来越庞杂，让人头晕目眩。左右、伦义、分辨、竞争就这样产生了，面对这样，我们该怎么办呢？向圣人学习，学习圣人“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的想法。不忘发议论，不妄论是非，知事之为事，这样就会消除语言的二三，只存一了。

但是这种不言就不是在坚持道了吗？不是的。“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在昭示自己言论的时候，就会忘记“一”了。所以，我们时刻牢记“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只有不做这五不，知道止于所止，那么就差不多近乎最高真理了。拥有这种新型的人，就可以到达“天府”的境界了。能够在生活中，接纳别人的观点而不自满，让别人从中提出养分而不枯竭，因为它能接受一切的观点，能从中发现隐藏于其中本质的东西，将其化于内心，这种力量就是“葆光”。

似乎不满足于自己议论，其后庄子连续借用故事再次阐述自己的观点。借尧问于舜的故事说明我们应该摒弃自身的偏执，开放心灵，如太阳般普照万物。借啮缺问乎王倪的故事，阐述万物没有绝对的正确，也没有是非的定准，以“同一”的观点面对周遭的一切，才能内心安定，才能做到“任它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借瞿鹊子问乎长梧子的故事将万事万物看做是一样的，摒弃尊卑贵贱，不为物所役，齐万物，消是非。（在这个故事中，有一个关于梦的论述，挺有趣，附于文末，有兴趣可看看。）从而看破生死，达到通达的人生境界。借用罔两问景的故事又申明了“无待”（《逍遥游》）的观点，最后借庄周梦蝶的故事，将物、我的界线消除，物我为一。映照最开始的南郭子綦隐机而作，似丧其耦，“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坐忘。

附：

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人生如梦），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