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作者:简宝儿)

晚来天欲雪(作者:简宝儿)

        少时，对于时节，并无过多感触。远远的，时光尚且宏慈，怎容得下空隙去思考它带来地辗转腾挪。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眼前还是昨天坐在课桌前跟随着老师一字一句念诵得格外起劲儿的少年，怎么只这一转身，少年就没了影踪？

        春，夏，秋，冬。季节流转，时光带给人的惘惘深意，仿佛只有到了盛年才有了些许别样地体悟。而从今往后的每一刻，也许都要用来学着释然。辗，转，腾，挪。更是要在日复一日地罔替里，学会从容地去面对。甚至欣欣然地迎上去，将之拥入怀里。总之，切不要给自己留下逃离、回旋的余地才是。

        风一日紧实于一日，直到有零星儿的雪花掉落。

        牵牛花尚有骨朵儿。这着实让我小小地惊喜了一回。是日已然立冬，站在第一个有冬意的清晨里，不禁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冷颤。算是冬天与人们打的第一个照面了吧。蹲下身来仔细看了，虽然骨朵儿尚且蜷缩着，竟也能窥见它内里好看的颜色了。是明艳的粉。来来回回，在碎木块围成的半个篱笆旁不知找了几遍。高高的椿树上盘旋着的，矮木桩上缠绕着的，枯黄的毛毛草上偶有的寥寥几枝儿……数来数去，却还是那两个骨朵儿。人仿佛总是学不会知足。再来看看篱笆里的那几棵芍药吧，早已冻得魂飞魄散，面目全非了。蔫蔫然。

        参差连曲陌。全是成熟的果实了。季节深处的酬谢，总让人心有戚戚焉。

        牵牛的果有大有小，尚未成熟时，柔软的果皮肉实地包着小果子。是节日里家家户户门口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小时候的样子。大红绸子是果皮，黄橙橙的灯泡是小果子。像极了的，是不是？大大小小的，五六个小果子组成一个家。有时你在清晨走近它，当太阳刚刚升起有了些许暖意时，会发现果皮里竟还藏着一层浅浅的露珠！果子还是青绿色，尚在酣睡着。成熟了的，轻轻一碰就撒落了一地。有些主意大一些的果子，自己悄悄地就躲进泥土里去了。果皮风干成清脆的干黄色。黑色的小果分了家，模样却让人难以分辨。胖乎乎的，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小小月牙儿。

        读了一上午书，心里的颜色也似两朵迟来的牵牛，寂寂的充实。

        唯一的一颗枣子还孤零零地别在枝头上，枝头上又镶嵌着南来北往的风。表皮是刚刚有些风干了的皱褶。就连刺也都是少的。树龄太小了，还没来得及长锋芒。干涩的枣树叶尚有十几片，稀稀落落的，倔强地挂在尚且稚嫩纤细的枝干上。每一阵风过，它们有时以毫不在意的从容，也有时，悄无声息地扑簌着落下。风里翻飞着，像极了失去重心的蝶。居高声自远。你也只有闭上眼睛去侧耳倾听，才听得到它们离开枣树时的那一声声不舍。在每一声微小又微小地离别里，冬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又盛大地走近了。

        我家后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大先生家有两棵枣树，而我的菜园里，却只有一棵。但它却从不孤单。

        绕过枣树往左走，是四五棵正开得旺盛的金银木了。一个个鲜灵灵又红艳艳的小果，挤挤挨挨俏实地立在枝头上。八九个一小簇，有的五六簇一小枝儿，有的二十几簇一大枝儿。枝干呈灰褐色，与那开得明艳的果实着实有着大相径庭的性格。沉稳得很呢。即使偶有风来，枝干也是稳重的，只有三五枝头是晃动的。这也只是出于对时节的礼节性问候。金银木并不高大，每一棵都呈现出花伞般的形状。却是初冬时节里最让人眼前一亮的一处好景儿。倘若再有些雪来，那是最完美不过了。白里透着红，红里又透着白，冬阳再应景地打下来，整个世界都跟着鲜亮地跃动起来了呢！

        天空暗蓝，展示出沉静与坦然。

        时节接踵而至，气温却是扑朔迷离。另花也跟着乱开。

        中午下班路上，经过一个道边的小花坛，四周的低矮灌木都是沉沉的冬眠状了。风一吹，空气里氤氲着的肃杀的冬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头发附和着，乱飞。裹紧了领口，步子一步紧似一步。为了躲闪迎面而来的大风，头扎扎实实地埋在领子里了，背着风拧着。是什么呢？怎么像是有一抹亮色在眼前一晃而过呢？再转回头来看，两棵尚在开花的树！真是让人瞠目结舌。浅黄色的花瓣随风摇摆着，叶子只有零星的几片，一副浓浓地享受冬的醉态。于是停留在凝望里，跟着醉起来。因为被围拢在花坛的中间，无法走上前去一探究竟。那一瓣又一瓣娇艳的白日梦境遂就成了迷。是连翘，还是迎春？不得而知。也没所谓了，明明间，一朵花已然在内心里绽放了。

        “哇，这一天过得真是没有辜负呢！”忍不住在心里跟自己这样大声说道。小小地窃喜。

        不是季节偏心，才做了厚此薄彼的决定。热水井旁，竟是反季生长着的小小精灵。愈是寒冷，小草仿佛愈是青绿。春风刚一露头的时候也是这样，它们总是先前一步醒来。偶尔也有开得明丽的蒲公英，让人看了都是满心满眼的甜。以为是人间四月天呢！全然不顾那些连种子都已飘散无影踪的它的伙伴们的感受。苦碟儿多一些，零零星星地布在井的四周。有一天早晨上班路上，又看到四五株已长至约半米高的灰灰菜。叶间满是紫色的条纹，叶背泛着白。风里大模大样地摇摆着，丝毫没有半点儿畏惧风寒的意思。靠近热水井的松树下，也是精灵们竞相生长的避风港。

        现代人，仿佛每一天不以匆忙计，不以意义数，皆是虚度。于此，时节愈加彰显出不同于以往的重要意义。至少因着匆忙地活而带来的焦躁与疲乏，可以短暂搁浅了。哪怕只有一天的暂且“上岸”，也往往呈现出一种胜利地大逃亡般的姿态。长呼一口气，瘫软在沙发上。啊，岸上何等惬意！这是时节的全部深意了吧？也是加油站。太阳下山，明早升起，又是奔忙的日子了。

        像夏日里，你怎么寻也寻不到地躲在茂密树丛后的雀鸟。当繁茂的树影褪去，有一天，你只是不经意地一抬头，不知名的这位便油然出现在了你的眼前。不远不近的，悠然地蹲在随风飘摇的电线上。背对着你，仿佛只为了留下一丝神秘。有一种终于寻到你了的释然。并不十分确定，绵延夏日里那种好听婉转的叫声，是否出自于它的金口。也并未少了天马行空想象的乐趣。

        天空高远，有最辽阔的想象。

        立冬这天，站在季节入口的一角，入冬以来的第一阵寒风突然毫无征兆地掠过脸庞。这眼角儿的细纹早已在时光里学会了从容。只是为何，却又湿了眼眶。

        真有冬天的样子了。曾经斑斓的色彩，现在愈发的少了。眼界是空阔了，一览无余。只剩下初春刚来时那一抔抔厚实的黄土。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原点。

        全球气候开始变暖之后，惟愿那些旧时日里的节气，依然遵守时令，该暖的时节暖着，该冷的时节也有冷的况味。愿这不只是痴人说梦。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