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些山花给妈妈

摘些山花给妈妈

我妈要在河岸上种一片芍药花，说等着花开时拍照片。

我问她，是不是因为看到我站在芍药花海里的照片，觉得很好看？她笑了，可不是嘛，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花，这辈子都没拍一张“花枝招展”的照片。人生遗憾的事情太多了，还是你们小姑娘好哇，想出去玩就出去玩，照片还拍得那么漂亮。

妈妈结婚后，很少离家，走一趟亲戚也是连夜赶回。她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嚼舌根子，从来没有人给她写信，没有人邀她出游，散步也不过村子里的小路走走。她的世界很小，灶台、菜园、田地。家禽家畜是她的朋友，见到她，大羊小羊都往她身上蹭，“咩咩”地叫，鸡鸭鹅扑着翅膀欢呼，猫狗围着她转。她说她出不了远门，家里离不开她，不放心的地方太多了。

我劝她几次，活着就要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我用同学的妈妈举例，人老心不老，打扮得红艳艳，春天赏花，秋天爬山，说起话来神采飞扬，看着比她年轻十几岁。妈妈听后，也不恼，淡淡地告诉我，同学的妈妈种的地收成不好，门前屋后都是杂草，家哪里像家呢？她要守着家，照顾好家中的一切，然后等着我们回来。

我妈年近五十，辛苦地把我拉扯大，从前照顾中风的外公，现在照顾痴呆的外婆，自己头疼脑热从不要别人照顾，总是忍着，扯些草药偏方服用。她说去了医院，人就一身病，再也提不起精神去照顾别人了，她还扛得动那些“小毛病”。

我听着她说那些话，鼻子总会一酸，却又无法改变她的观点。我时常给她打打电话，她就老高兴，跟我讲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今天这家人娶亲了，明天那家人办丧事了，村子里的桥重新造了，村头的老油坊倒闭了……仿佛那么小的村子比外面的大千世界更精彩。我知道，她虽然偶尔羡慕别人游山玩水，但却认定了自己生活的村庄才是全部的天地。

如今的我，只有在寒冷的春节才回家，待上几天便又离开了。春天，梨花开时，妈妈问我要不要回家看看？我说工作忙，再说吧。秋天，梨子熟了，妈妈又问我要不要回家吃梨？我说暂时没有假期，梨还是妈妈吃吧。到了冬天回家，妈妈就指着梨树上的雪对我说，你看看，花开不回来，果子熟了不回来，光秃秃的树有啥好看的呢？她甚至有点怪梨树不在冬天开花，不在下雪的日子结果。我抱着她，轻轻笑着，说披上雪的梨树也好看呢！

妈妈要种一片芍药花，说到底还是为了种下一些期待。她说芍药花开出来特别招人眼，风一吹就摇摇晃晃，路人都会被迷住，停下来观赏，那时便可以和他们交谈，说些趣事。就是没人的时候，自己看着灿烂的花，也觉得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呢。说不定因为盛开的芍药花，你还会回家呢……她期待着明年的花开，期待着那伴随着花开而来的一切。

我忽然为自己有这样的妈妈而高兴。一辈子没见过多大的世面，活在小小的村庄里，却把家照看得很好，还能在内心里装着期盼。她的世界很简单，家人健康，庄稼长得好，一年四季，各有各的期待和欢喜。一生的时间很长，但也很短，她把每一天都认真过了，没有辜负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她这样呢？很多人啊，贪恋外面世界的多彩，一颗心总是漂泊不定，奔波不安的灵魂无处栖息，时间久了便会怅然若失。树木再绿，花再美，他们都失去了兴趣，生活变得索然无味，没有了意思，也就没有了活着的奔头。

我该经常回去，尤其是在春花烂漫的时节，摘些山花给妈妈。和她讲讲我听到的外面的故事，帮她在明媚耀眼的芍药花前拍照片，笑着说，妈妈呀，你这一生比眼前的花要好看百倍呢！她听后一定笑得“花枝招展”，觉得这辈子没有任何遗憾。

2019.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