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餐店的故事
一日上班听到一同事议论:“那个早餐店关门了,老板娘被车撞断了腿。好。我在那家早餐店吃早餐,一次还吃到了一只苍蝇,你说我恶心不恶心?从此,我再也不去。关了好。我对它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听了,心里诧异,吃早餐吃了一只苍蝇,值得咒人家被车撞,店关门吗?我没有足够的正义感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站起来和同事辩驳一番,伤了表面的和气。只是心底里察觉出人性的阴暗,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这位同事在工作上可勤勉努力了。
我对那家早餐店很有好感。
店主是一对五六十岁左右的夫妻。男的身型墩你,满头白麻发。女的狗啃的粗短头发,粗糙的大盘子脸,眼睛大,大嘴叽叽咕咕说笑不止。俩人性格开朗,说话幽默风趣又恩爱。做事时,都要故意做些秀恩爱的忸怩小举止,让熟客忍俊不禁。他们也常常和客人开玩笑,所以店里,总是笑闹声不断,暖融融的。进了店就像进了另一个家,挺有依属感。
这家店靠近我上班的地方,在旧小区附近,人流量大。早上生意挺忙活。夫妻俩也没请下手。小本生意,不容易。他们干活手脚都非常麻利。
我说不上来,喜欢他们的什么?应该不仅仅只是他们的待客热情吧?
我尤其喜欢吃这家店里的小菜。有山栀花、嫩竹笋,用开水烫过,滤水,放油盐,辣椒,生姜,大蒜,还有其他佐料,炒了吃,味道真好。还有晒干的马苋菜、蕨菜(现在听说蕨菜有毒,会损伤肾,不敢吃了),很喜欢,咬起来有嚼劲,油盐味又进到菜隙里去了,是一筷子一筷子夹在碟子里,装得满满得。还有桔子皮、柚子皮,也比我自家做得好吃。就笑他们夫妻:“你的小菜做得这么好吃。不做粑,专门卖小菜都可以。”吃早餐时,小菜是不算钱你。桌上摆的一钵被各人吃完了,他们又去冰箱拿另一钵出来。我大口大口地吃,他们眼角都不多看我一眼,心里很是欢喜。
店里的饺子粑刚出锅时,倒是很好吃,软软的、绵绵的、上面的蒸汽直呼呼地冒、热烫烫的,一咬,馅内的油又要滴在桌面上,满口鲜糍味,里面的韭菜、豆角、大蒜馅还是碧绿的、鲜嫩鲜嫩的。口感好极了!但出锅久了的饺子粑,粑皮冷硬了些,有些硌舌头,里面的油也冷了,馅心也黄了。味道就大打折扣和其他餐店里的差不多。店里的白粥也很好吃。他用三个煤球的大煤炉放在店里蹾粥锅。冬天,呼呼的北风里,走进来,也能吃到滚烫的粥,就是锅里只剩一碗粥,这粥也烫舌头。且粥不是清汤寡水,照得见影子,是稠稠的有粥米汤,勺到底,都是浓稠的。这种情况下,我确实对这家早餐店有好感。
但好像也不仅仅是这些。我很喜欢这俩夫妻身上那种说不出来的气质——一种做人的禀赋。本来做着这种三四点钟就起床的辛苦工作的人,多少总有份卑微、猥琐、倦怠。但在这俩夫妻身上看不到。来吃早餐的都是小区附近的熟人,有家境好点、工作单位好些的;有家境一般,没工作的。夫妻俩都笑脸迎客,没有趋炎附势,也没有低人一等,只笑盈盈地平平常常地待之。在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中,有种不卑不亢的落落大方的淡定自若、豁然明了。我常常坐在桌旁边吃饺子粑,边欣赏他们的日常生活小细节。他们的那种缓悠悠的过活,像诗样惬意怡人。好像富贵人家也比不上。
有时街坊幼儿园大班的小孩因粗心的爸妈不愿管,拿了钱,背着书包独自上这几来;或者不拿钱,在这墙上记了帐。夫妻俩也一样照顾得妥妥贴贴,像自家的小孩样。
对社会上的怪异不公的事,也不多抱怨,总是自嘲:“俺又没别的本事,又没社保,又没退休工资领。只有做一只粑有一分钱,俺要把手中的粑做好。”那一份堂堂正正的泰然自若,那份为做好手中的粑的自豪和底气,让人好笑又让人心很静。好像过这种劳苦而又平淡简单的日子,也未尝不可。“给她买了一份社保。女的,总要多照顾些。”憨厚的话说出来,总让听者暖心。他朝他老婆努努嘴,手里不放捏着的粑皮。他老婆不好意思,羞涩地略微低头笑了。
他们来县城十五年了,从小孩到县城陪读到小孩考上大学,参加工作,他们一直在这里开着早餐店。问小孩做什么?女儿是学护理的,在市里一家医院上班。儿子学销售,在外地卖比亚迪。
上午他们做完卖完饺子粑,把店铺清洗打扫干净。下午或招呼一些街坊在店里围着低矮四方桌在一块打打小纸牌或关上店门,夫妻俩一起去野外采桅子花、马苋菜。有时我也看见男主脱掉满是白粑粉的围裙,穿着干净熨贴的中山装,头须理得平整,骑着自行车在街上采购。我碰见了时常和他笑着打招呼。这样的人,我觉得值得我尊重和欣赏。
当然,早上忙的时候,店里是一片狼藉。因为只夫妻俩,收拾碗筷的都没有。桌上吃完的上一拔吃客的碗筷,还没有收拾,下拔又来了。桌上用过的餐巾纸、咬下的粑屑、口里吐出的小菜梗子、泼在桌面上的粥等等都有。如果是夏天,飞来几只苍蝇,也是难免你。小店地又小,人又多,门是敞开的,又没装空调(估计算装空调也不划算)。说句实在话,在小菜里、粥里、饺子粑里,吃到苍蝇,我倒是没有。在吃干马苋菜的小菜里,扯出一根头发,倒是有的。或是冬天,在干辣椒茄子小菜里,吃到一两只小菜虫,倒也见过。但我又极爱这两类小菜,且又没什么小资气质,粗砺的很。随手把头发扯掉,小虫拔出扔了,继续吃,从不大惊小怪。有客人问起:“哎呀,干茄子里有虫。”俩夫妻也不隐瞒,说:“哎呀,放忘了。夏天晒得,昨天才翻到,还剩一包,舍不得丢。淘洗了好多遍,还有呀?”吃的也不再说什么,继续拣虫子,继续吃。
我想像我同事样,吃到苍蝇的情况可能不假。店里实在太小了,十平米的店铺,又要放餐桌又要放案板、炉灶、锅等。店里人多的时候,脚都放不下,只得站着吃。店铺也是老旧破烂的,地面高低不平,墙污渍到处是。店铺不在大街上,在老旧小区的胡同里。旁边公家的破房子已经拆了,问俩夫妻怎么折了?说那公家的破房子是租给人家做鞋底厂。政府说生活区不能有工业,不利防火。听说北京都烧死人了。不允许他们租,赶了。然后挖掘机一两下就铲平了。怪不得我以前走这里过总能听到叮叮咚咚的敲打声。原来是一个鞋底厂。正想也问问他们的店铺会不会拆。同事说,女主人摔断了腿。
上班,得了空,我特意去看了下,卷闸门是关的。左右邻居告之:“今天没早餐。被车撞了。上医院了。”我应声“哦哦”。心里莫名有些感伤,好好的健壮的人,说被车撞了就被车撞了。他一天不做粑,一天就没得收入,咋办?那种很明亮爽朗的笑,还会有吗?现在的社会,很少能看到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不抱怨、不仇视、不焦躁,纯净平和的笑。那种笑,我真的很喜欢,在贫穷和困苦中有一份淡泊明心。真不多见。
这家早餐店关了。我的早餐还是要吃的。转了几次,都没找到。以前在稍远的斗街里有一家,不知什么原因也关了。后听同事介绍,前面新小区门口有一家。找了过去,是有一家,好像开张只一两年。里面也卖粮油一类的。
店里做事的是一对三四十岁的夫妻。雇了一个在县城陪读的老年妇人做临时工。女主瘦削的脸上笑容不多。我不太喜欢。粥锅蹾在店铺外的煤炉上。我勺了一碗,粥是温的。问有小菜没?说:“有,”用一个大不锈钢碗装着买来的小丁块的黄颜色萝卜干。味道自不能与前家自做的小菜比。问有饺子粑没?说:“有,要等。在炉上蒸。”我也不愿再找另一家,只好等。等了好一会儿,说:“熟了。”给店里的三四个客人都端上了饺子粑。我咬了,有点粘牙齿,没做声。其他桌上的顾客叫起来,“没熟,还差一口气。”男主的就埋怨女主,说要多蒸下,又急乎乎地出锅。我吃了,是粘牙齿,差些,但也不差许多,还能吃。只轻声附和了一下,“是有些没就。”
第二次去的时候,饺子粑已经蒸好了,放在案板上,不用等。店里生意实在不是很好。店面虽是新的,但店里显得凌乱不堪,不温暖和谐。男主不是算抽屉里的钱又是精搏地站在门口台阶上张望。他把案板上的饺子粑给我装来时,还看了看我。我心里有些奇怪。一咬饺子粑,又是生的。旁边桌的客人倒没说生的,可见装给他们的是熟的。把放在案板上生的给了我。我有些生气,大声说:“两次到你店里来吃粑,都是生的。这次给我换掉。”男主也不争辩,只说:“是吗?是吗?”把我碟里没吃的生饺子粑拣出来,换上新的。新的倒不粘牙齿。唉!我真不知该没什么好。是看我面善,故意欺负人吗?为防下次被他欺负,走的时候,我凶巴巴地扔下一句话:“两次到你店里吃粑,都是生的。希望第三次不要是生的!”
第三次去,是在一个极寒冷的阴冬日里。工作忙,忙到了10点,还没喝一口热水,捱不下去,饥寒交迫只得又去觅食。仍走别那家早餐店(只因这家最近)问有早餐没?他犹豫了半天,才说:“粥有,在锅里。粑有是有,没蒸,放在冰箱里保鲜,现在已到十点多钟。怕蒸了没人买。”我看了他的冰箱,还有三蒸笼粑。我就对他说:“你只管蒸,包你有人买。今天天气冷,好多人起得晚,肯定还有没吃的。”他还犹豫。我苦笑着摇摇头。后来有个年轻人来店里问,有饺子粑没?我赶紧应他,有,有,进店坐。店主看有两个人,才把冰箱里的饺子粑拿去蒸。后来陆陆续续有人进店,店主欢喜,把三笼粑都蒸了。卖完了。
这次的饺子粑倒不生。但好像自从这次后,我再也没去过这家早餐店。然后,早餐食无定所也成了常态。有时自己在家煮,有时吃点牛奶面包,就这样打发了自己。
昨天下午走过前一家早餐店门口,好像女主的脚好了。早餐店又开张了,我走过去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明天早上去那里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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