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招娣进来的时候,心里就清楚,这不是正规公司,顶多算个小作坊。不然哪有老板亲自来面试的。
对面的领导穿着严丝合缝的西装,眼皮子一抬,不用问也知道大学刚毕业,没社会经验,瞧把职业装穿得跟租来的似的就知道。
小姑娘,哪年的?
领导,我93年的。招娣卖乖的笑。
明天八点来上班,工作内容问小姚。
钱招娣愣在原地,恍惚:这面试是没开始,还是结束了?
招娣退出办公室,吐出一口气,像挣破网的鱼。环顾四周,堆满了奖杯、锦旗,招娣感觉这不是荣誉,而是制造的味道。小姚说,我们公司主业是举办文化交流活动,副业是生产奖杯颁发给参与活动的客户。
招娣心里打鼓,估计这不是皮包公司就是搞传销的?刚毕业的大学生不是无知者特畏,就是无知者无畏。
招娣上一分钟是第一种人,下一分钟就成了第二种。
这一分钟里,钱招娣接了个电话。母亲问,也只有母亲会问,你这都漂出去快一个月了,工作找上没。
没…
我早跟你说过,考个公务员守在我们身边多好,非要跑上海干嘛,那那么多能人巧匠,能轮得上你。
没,好几个公司要我,还不知道去哪家呢?钱招娣心里庆幸自己编了个漂亮的急转弯幌子。
哎,也行,年轻人出去闯闯也好,见见世面。母亲也跟她来个急转弯。
招娣。母亲顿了一下,在外面多喝点水,可不敢感冒了,手脚勤快点,眼里要有活。
钱招娣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招娣,招娣,好像她在家里就是承上启下的作用似的,她毅然决然的从老家温床走出来当沪漂,源动力就是想给父亲证明:生女儿照样好。
没人再在背后笑话招娣穿起来像租来的职业装,已是春末秋初,同事们回忆起上次招娣笨手笨脚用复印机的样子已经是很久以前了。现在同事们叫她娣姐,招娣已然是领导面前的红人。
前几天,母女电话聊天。母亲劝说,在上海喘口气都比别的地方贵。还不如回来找份踏实工作。
招娣感恩的说,下个月老板加薪,这是上海在留我。
招娣还说,老板是个好人。
母亲问得很小心,哪好?
招娣听出母忧,也答得很谨慎:就人不坏。
招娣心上立马纠正,错了,是好得不得了。
招娣不是块轻易好攻下的阵地,针戳不进,水泼不进的,越是不好攻,男人越是想去探探是块什么好风景。老板的好是温水煮青蛙,一点一滴渗进来的。
老板钻了招娣感情的空子,像所有重男轻女的家庭一样,招娣对父爱有一种隐秘的渴望。老板像宠女儿一样疼她,她守不住:夹鱼身上最好的月牙肉给她吃;生病煲粥给她喝;客户敬酒把她护在身后;只一次冲她发火,说我看你是不想要胃了——她吃完冰激淋又喝热粥。等招娣回过神来,她已经溺死在老板蓄意施展的柔情中,她感觉自己像粘蝇板上的苍蝇。
招娣升职加薪的那天,夜色正浓,腿间抽出两根湿润的指头。老板整个身体压着招娣,她像刚打上岸的活鱼,局促忸怩。
那天招娣洗了很长时间的澡,她觉得怎么洗,自己都不干净了,她是人人可诛的小三。要不了多久,人们就能闻到她和有妇之夫云雨的味道,母亲觉得她是个贱骨头,这下好了,只有父亲一语成谶——从招娣出生裆里没夹棒的那刻他说,又是一个赔钱货。
整个上海夜景尽收眼前,招娣张开手臂,只要再往前挪半个脚掌,世界就宁静了,她也干净了。
一秒钟后,江南水乡会有一位父亲微信响起,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收到女儿的微信,他忙擦干手,滑开手机,上面写道:你不用赔钱,我以命相还。
父亲一瞬间刹不住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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