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李李的刚

《繁花》中最吸引我的角色，不是可可爱爱的汪小姐，不是聪明能干的玲子，也不是年轻帅气的宝总，而是李李。

她是黄河路上开在黄金地段的大饭店至真园的老板娘。

她出手阔绰，为了确保至真园的煤气管道畅通无阻，不惜开挖一条路来重新铺设；她高新挖人、高调开业，大张旗鼓开办至真园。

一个外地女人，大刀阔斧地在黄河路开饭店，抢本地人的生意，无异于公然与一众本地老板娘叫板。很多大老板、大男人都望而生畏的事，李李毫不畏怯，不得不说，李李真“刚”。

豹纹、低胸、美背、红唇，还有曼妙的身姿，她妖艳如火又高贵冷艳；她自称自己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喜欢做钱契两清的生意；她不谈过去，只拼未来，而在沉着理智的外表下，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神秘感，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李李的高调张扬必然会招来同行的羡慕嫉妒恨，拔电线、挖墙脚、断货，越来越大的障碍把李李逼到死胡同。

李李意识到，光有刚还不够，还得找个靠得住的靠山。她暗暗打听、思肘良久，确定这个人非宝总莫属。

于是，李李完全按照宝总的指挥，打了一场精彩绝伦的黄河路保卫战（至真园保卫战）。

至真园保卫战，既是李李和宝总的第一次正式接触，也是二人产生信任的开端。她一旦看准的事，就毫不犹豫、完全信任，即使她不知道牌具体怎么打，甚至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牌，但是她义无反顾，一战到底。虽然她和宝总不熟，但是她说，赌桌上没有几个熟的！

这是逼不得已，是生存智慧，更是气魄，是勇气，是刚。

02李李的柔

《繁花》中最触动我的一幕是李李和宝总唯一一次朦朦胧胧动了情的戏。

李李由于一场股票投机案被牵连怀疑，被带进派出所接受调查。没了老板娘，至真园立即陷入了危机。恰好第二天是发工资的日子，老板娘被带走，至真园的员工担心拿不到工资，开始起哄罢工，很多供货商也闻风而来要货款，潘经理和敏敏只能苦于应付。

在这个时候，以前一直从后门去至真园的阿宝，特意从前门来至真园吃饭，而且选择坐在大堂里，一吃就是一个下午。

他说一天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了来至真园吃一顿饭而吃一顿饭，也未曾想到自己会用一整个下午等一个人的电话。

人的感情谁也说不清楚，包括当事人自己，它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在毫无察觉中萌动，然后又会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喷薄而出。

阿宝的动情，也许是始于他第一眼看到李李的时候，也许是一天前李李给他传递信息时。

李李从拘留所出来，第一个电话打给阿宝，告诉他自己出来了。

在至真园等了她一个下午的阿宝去门口迎接她，并打开后备箱给她看，里面放了几个箱子，全是给李李为他提供信息的咨询费。

那样的时刻，与其说是咨询费，不如说是雪中送来的炭，而且是已经帮着点燃烧热的炭火，而且那不仅仅是炭火。

李李平静地说让阿宝等她一会儿，她处理完至真园的烂摊子时已是傍晚时分，出门后李李看到阿宝还在车里等她。

坐进车，阿宝轻声问，去哪里，想不想吃点东西，就像陪伴多年的恋人。李李悠悠地说：“我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声音中带着疲倦，带着委屈，带着幸福。

一向以高冷示人的至真园老板娘，此时只是李李，她放下巨大的疲倦，极度紧张后的彻底松弛，极度戒备后的彻底舒展，这一刻，李李放下所有，瞬间入梦。

阿宝深情望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的李李，发动车子。阿宝开着车飞快行驶在灯红酒绿的大街小巷中，把一切抛开，喷薄的情感如飞驰的车。

车稳稳地停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阿宝生活过的地方。阿宝没有叫醒李李，轻轻下车，轻轻关上车门，环顾周围，看看还在沉睡的李李，像个守护者，默默倚在车上，点起烟，想起了自己成长的过往。

能让一个男人回忆起过往的人，要么是在他心里占据重要分量的人，要么是让他动了情的人。

此时，李李睡意朦胧中睁开眼，车外阿宝的背影映入眼中，她静静地看着他。耳边响起似有似无悠婉的小提琴曲。

焦灼已过，风波已平，疲惫已消，在午夜梦回般的瞬间，李李只感受到温暖如梦的幸福，柔软又脆弱，真实又梦幻。

那一刻，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内里柔情暗涌。

这个瞬间，我回放了十多遍，不断体会那种细腻美妙的情感。

李李是个有故事的人，她有她的过去，有她回不去也忘不掉的过去——A先生。因此，她和阿宝没有未来。

这种细腻美妙的情感，可能只有王家卫能够做到吧。

王家卫看过《雪国》吧。

在《雪国》中，川端康成在小说开头便使出了绝活：夜色刚刚笼罩下来的火车上，车上开了灯，车内的暖气使得窗玻璃成了一面模模糊糊的镜子。主人公（岛村）通过这面镜子看到了坐在他对面一个年轻女子的美丽眸子，这双明亮的眸子和柔美的脸庞在车外断断续续的灯火中时断时续、扑朔迷离，形成了一幅光影交错、穿梭时空的美，亦梦亦幻，亦真亦虚，这种美令岛村如痴如醉。

这种美也惊艳了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