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很卖命。不过我们卖命不值钱。
我跟枯草男在大学毕业前就在一家公司卖软件,做推销员。提成忽略不计,基本工资不到一千。
我们在应聘时熟悉,后来公司布置了“作业”,到市场上收集100张名片,谁收集到了就雇佣谁。有人真把这当回事,去收集了,我们就是这里说的“有人”。
收集名片很容易,你只要说你是客户,觉得某个产品不错。我们在建材大市场跑到天黑,各收集了三四十张,虽然有点交不了差,但我们第二天还是去公司交作业了。原本三个名额,我们就占了两个。当然,实际情况是,另外跟我们一起应聘的六七个人没来。不过我也没在指定的建材市场碰见他们谁。
再过一天,我们被分配到了门店里,安排了座位,自己学习软件,学了两三天,尝试打推销电话。慢慢的,对业务就熟悉了,没什么难的。我们从最傻瓜的一款软件开始卖起来。
枯草男喜欢跟我一起外出跑业务。于是我们搭伙外出,先从附近开始扫街。第一天面对头一家店铺,我们就在门口观望了好久,像在蹲点的犯人。后来我鼓足勇气踏了进去。
“您好。”我说。
“找谁?”店铺里的人不客气的说。可能是我拎着一个黑色的电脑包,一看就是推销的。
“你们负责人在吗?”
“干什么的?”
“我们是xx软件公司,想推荐一款软件。”
“滚蛋。前几天才来过!”
这么着,我们开始不断被人拒绝的日子开始了。
我们的头头,阿飞说,有时候滚蛋并不是意味着你要滚蛋,而只是表示一种厌恶情趣,或者就是没兴趣,而这种情况下,你要提出找负责人谈,多半能成。
依然是“滚蛋”,还有一句“我就是负责人,你们真他妈烦人!”枯草男事后说我们不必再请教阿飞了。
谈客户不能那么谈,需要先电话谈好,再去拜访。于是我们开始把收集来的名片挨个打过去,还做好了备注:完全不感兴趣;直接挂电话;电话里骂人;关机;不确定,过段时间再打;感兴趣,可以拜访,如此等等。
我们所在的是个“一个电瓶”内的小城市,就是说开电瓶车逛一圈都不用充电,而且还可以走遍所有大街小巷。这对开展业务很难,因为市场不够大。而我们的产品也比较超前。
新从省会调过来的业务员小哥,进来第一天就跟我们熟络起来,在他带领下我们搞了一次“地毯式轰炸”,说白了,还是扫街。小哥皮肤粗糙,穿个灰色大衣,满身烟味,戴眼镜,身材中等,油乎乎的头发中分,有头皮屑。“别灰心,”他说,“肯定能开张的。”
有一次我们去一家大店铺推销,小哥带我们两个进了这家店,我们三个人阵仗还挺大,唬得店员不敢小瞧。
“我找A总,我们电话聊过,我们是xx软件公司,今天来演示软件的。”小哥老练的说。
“你等一下。”店员进去传话。
不一会,A总气急败坏的从里面跑了出来。
“你们有完没完?我这生意不要做了?”
“我们有一款不错的软件,适合贵司,可以让我演示一下吗?”
“滚蛋。再不走我叫人了。”
小哥的过人之处就是他能见到店主,至少让店主说滚蛋,心里无牵挂了。而我们只能对付店员。
做了两个月,彼时我们都明白,推销这种产品很难,而最好的客户都是阿飞在联系着。这是一种每天都感到暗无天日的工作。在这样的工作压力下,我们三个人感情却慢慢加深了。
下雨天打电话,晴天就是拜访客户和扫街扫楼。本地商户殆尽,去开发附近县城客户。当然没有报销,有业绩报销,无业绩倒贴。有时我们明明知道没业绩但还是要去跑。不过跑完以后总有一段时间在各个县城闲逛,因为感到无所事事和挫败。
有一次我们三个人分开跑业务,最后竟然同时出现在平时经常去的公园里。小哥风风火火,跟我们说他的主意:自己干吧!
“没开玩笑?”枯草男说。
“没有。”小哥看上去志气满满,“不能再这么混了。我都快三十了。”
小哥比我们年长六七岁,算一算差不多三十岁了。
“怎么开始,我们什么都没有啊。”我说。
“听好,我发现这里很多商户没有电脑,而电脑公司生意都不错。我们应该先做电脑生意。”
“那我们怎么分工,从啥时开始?”枯草男问。
“大伙先存一年钱,每个人一万做启动资金。合伙开店。T你擅长说道,你就负责销售;枯草男熟悉计算机,就负责各种技术活;我是本地人,找点熟人去拓展一些大客户,平时负责店面运营。”
怎么才能表决心?我们签署了一份打印在纸上的协议,三个人签了名,各留一份。第二天我们上班,就不再那么浑浑噩噩了。因为我们开始为梦想努力。我记得那时是夏天。可是到了秋天时,我已经毕业,父母给我在省会安排了工作,我就告别了小哥和枯草男,去了省会。
离别时我们在枯草男家里喝酒到深夜,晚上去吃宵夜,又喝了一场,我爬进出租车时浑身烧的厉害。
你问我合伙开店这事有没有搞成?我会回答你,没有。没有搞成。我在省会工作不到三个月,离职了,后来干过好几份工作,都不长久,至于存钱,更是没影子的事情。刚开始没有多少收入,每月都存不了什么钱,再比如说,一二月过年、五一十一回家探亲,其余月份基本上每月都有人结婚或者生孩子,不管是同事,同学还是亲戚。总之钱都长翅膀飞了。第一年年底我算了一下,我几乎没积蓄。而就在这时,枯草男打电话说他要结婚了。我和小哥去了枯草男的婚礼,我们依然默契,可是我们闭口不谈开店这事。
枯草男的家庭是个非常传统的农村家庭。父母非常强势,主导着他方方面面,而他性格很弱,什么事情都随着家人安排。在相亲过几次后,他们就给枯草男定下了结婚对象,而那时枯草男还不知道未来岳父喜欢打牌而且债台高筑,婚后他又被父母催生育,孩子很快就有了,他换了工作,每天12小时,每周六天可还是入不敷出。后来我有一次路过k市,去看了看他,他夏天还戴着帽子,小哥说他现在无论何时何地都戴帽子。小哥家里有些积蓄,父亲给他安排了去跑船,他没去,继续留在软件公司,最后做到店主,到了三十二岁时,他还是跟父亲和哥哥跑船去了,他结婚对象是枯草男老婆介绍的。小哥父母给他买了房子,房贷不多,但是他花钱大手大脚,来多少用多少。到我三年后去k市看他们时,他们都是有孩子的人了。
“T你怎么还没结婚啊?没结婚可算不上成功人士啊。”小哥说。
“我这边有个不错的姑娘,你联系一下吧,刚分手,就是没啥文化,初中毕业,在做营业员。”枯草男说。
那天我们在市区最好的酒店吃了一顿。都喝了远超平时量度的酒,我告诉他们去大城市发展,去省会或者其他地方。几乎可以肯定我是白费口舌。
枯草男开摩托车送我去车站时说,他从来没有把那个协议当回事,因为他比我了解小哥,小哥喜欢说大话,而只有我相信我们真的会在一起干什么事。
“T你有个毛病,我能说吗?”
“你说吧。”
“你总是把玩笑当真。不愿面对现实。”
现在我们三个人都成家了。有人说结果好一切都好。我们现在都过的很平安,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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