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深巷

第一次读到戴望舒的《雨巷》，正是上中学时，在故乡三月的梅雨季里，一本从同学手中借来的辗转了好几手的旧书上，关于丁香花，油纸伞，还有长长的雨巷，来得不早不晚，正是可以深种于青春少年心间的时候。

后来看到陆游的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时，却又有了另一番滋味，一样淅沥的春时雨，一样有花。那花却是有了声音的。一篮子已开半开的杏花枝，沾着细雨，一路散着花香而行深巷卖花的女子，脆生生的长长的吆喝，光想着就已经极美好。这样的美好自然是又给心心念念着的深巷抹上了许多期待与向往的颜色。

依然还是中学时，应邀去住在老街的同学家玩，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地走进长长的青石巷里，天公作美，正逢微雨，两个正入少年的小小少女，一把再普通不过的蓝洋伞，不紧不慢的脚步。入眼处，沿街边的房子都很整齐，但是大多墙壁却早已变得斑驳，旧旧的朱红色拼板店面门，半开的门后，一些落尘的货架安静地守在店口，一些闲闲坐在竹椅上的老人，发着呆，或者做着针线活。于是，那些红得暗沉，油漆斑驳的大门，还有老人，便成了老街永远的印象。从那以后，所有的青石板深巷似乎都可以不用问名字，似乎都可以用同一个名字——老街。

成年成家以后，日子的烟火气重了起来，除了偶尔的回乡，我很少再出远门。前几年暑假去江苏常州，绕道杭州，在杭州停歇了一天，晚上住的宾馆周边是个旧区，入目处满满的年代感。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上果真就被一阵阵长而有力的吆喝声喊醒了。听在耳朵里却发现根本听不出吆喝的是什么。声音极富有小巷的特色，拖着长长的尾音，还带着些余音未尽的回旋，穿街过巷。于是匆匆起床，匆匆收拾好出了门，一个人闲逛着——向来喜欢这样的闲逛，总有许多不期而至的惊喜，有许多能轻触心灵的相逢。

在慢慢地行走里，遇见了许多古旧的东西，染满岁月烟尘的风箱、旧旧的木橱窗……从身边不紧不慢而过的被主人重重改装的自行车，夹带着熟悉的叫卖声插肩而过，然后从耳朵里游到心尖上，软软的，暖暖的。

一些老人，坐在旧旧的小店门口，熟悉的人经过时会打着热烈的招呼，看到像我一般的生人经过，也会打招呼，但就闲适散漫了许多。我边走边望，边想，心却一点一点被时光的仁慈深深打动。

远远地看见了一片墙。渐升的太阳把一抹暖红涂抹在墙头，夹杂着墙砖的青色，如一幅天然而成的剪影。墙头上冒出一些青青的藤蔓和红色的花，小小的喇叭状模样，似燃烧着的火苗在夕阳的余晖中绽放着热烈的色彩。

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它们靠近着，继而走向旧巷的更深处。抬头仰望，前方有树，枝叶繁茂，阳光洒下来，树影斑驳，把光阴拉得缓慢而悠长，宁静而隽永。

在深巷，每一段时光，人事与物，都被岁月填写得如此恰到好处。

我曾经起过无数次的念头，开一家小店，开在深巷，房子旧一点没事，地面老一点也没事。生意不好时就享受那份清静自在，听风听雨，看花开叶落，偶尔走进店里的人，如果她愿意，清茶一盏，可以像旧识一样闲聊。生意好时，忙就忙一些吧，那种来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诗意忙碌，光心灵上的富足就能带来许多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