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噩梦浮生(预告)陶七五篇

作者: 志薄儿 | 来源:发表于2017-11-09 12:03 被阅读18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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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是第七医院的一名护工。

    第七医院全名叫作“松柏市心理医院”,市卫生局直属,本地人都叫它“精神病院”。

    5月16日,00:07,我在值班室的床上被一阵异常惨烈地叫喊声惊醒。

    是那种响彻楼宇的惨叫。

    接着住院部整栋楼瞬间被撕心裂肺的哭声、嚎叫声和咒骂声所淹没。

    这场面像是哭闹的幼儿园:一个孩子哭闹,所有的孩子都跟着哭闹;又像是哗变的监狱,一个犯人怒骂,所有犯人都跟着咒骂。

    我一身冷汗,因为睡得正香却突然被惊醒。我的胸口如同被巨石压着一般难受,头似要炸裂开来一样。

    办公桌上的对讲里传来值班医师还有值班女护士急促紧张的呼叫与对话。

    杂乱的脚步声,撞门以及捶打地板和墙壁的声音。

    整栋楼都在震颤。

    跟我一起值夜班的小陆推开值班室的门,对着我招手大喊。可我完全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

    小陆叫嚷着上前一步拉起我,猛晃我的肩膀,拽着我的袖子将我拉出值班室向三楼奔去。就在两分钟前,三楼出了事。

    同我一样值夜班的护工大刘在三楼单人病房辅助病人服药。病人如往常一样,被唤醒后说要先去厕所,大刘并没在意。没想到病人竟然从厕所里卸下了马桶的陶瓷水箱盖,悄悄走到大刘背后砸向了他的后脑,一边砸,一边说:“我没有病,为什么要让我吃药?我他妈没有病,你为什么要害我?我没有病,我不吃药!我没有病!你别想欺负我了!我没病!”

    他重复着,一遍接着一遍地重复着。

    大刘惨声呼救,不断用手格挡着,不断挣扎着,最后没了声音。这前后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我们几个人先后赶到病房。

    此时我眼前的大刘身体扭曲的躺在地上。

    衣服、床单、地面,到处都是血。

    病人弓着身子没头没脑地在大刘身上乱砸着。

    一下,两下,三下。

    医生,护士,小陆还有我回过神来冲过去,必须要拦住发疯的病人!

    他力气出奇的大,我们四五个人半晌才勉强把他按倒在床上,医生慌忙给他注射镇静药剂。

    我们一边忙着抢救大刘,一边还要安抚其他病房的病人。一时间乱作一团。

    不过很遗憾,大刘没撑过来。

    他死了。

    5月24日。

    我参加了大刘的葬礼,他三十出头的媳妇和八岁的儿子目光呆滞地站一旁,我无从知晓他们这一刻在想些什么。

    这件事故发生之后,杀死大刘的病人就被绑在了病床上。医院加大了他的用药量,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着,偶尔醒过来也是昏昏沉沉,时不时的冒出一句“我没有病”。

    病人偶尔清醒时看到我都会诡异地咧开嘴,无声地笑着。

    我想他就要这样日复日,年复年的一直昏沉下去了。

    病人的家属可能是为了逃避责任吧,从这件事发生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应该是狠下心斩断了这段关系。我记得病人有个挺可爱的妹妹会时常来看他。但在这之后也再没路露过面。对病人家属而言这或许是种“解脱”。

    很讽刺,治病救人的却死在被救之人的手里。大刘的死是究竟是谁的责任?

    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在这所医院里的病人们大都说自己没病。

    可笑的是在这所医院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正常,但我们却都在这所“精神病”医院里。没错,我们这些“正常人”也待在这儿,与“不正常”的人同在一栋楼里。

    大家都是正常人,那谁又不是正常人呢?

    我从大刘的葬礼回来之后便开始失眠。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即便闭上眼睛也是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白天迷迷糊糊,晚上也糊糊迷迷。

    这状态就像杀害大刘的病人。

    我觉得我应该是病了。

    我不再是“正常人”了。

    2.

    “今天是6月23号。也就是说你都失眠一个月了?”

    坐在陶七五面前的张医生一脸惊诧的听他说完。

    “是。我现在是白天又累又困,晚上迷糊糊的又死活就是睡不踏实。我实在熬不住了,才麻烦您给看看,开点安眠药啥的。”

    东北五月底的天气已然燥热非常,接近摄氏三十度。

    陶七五满身虚汗,随之而来的心跳飞快。现在的他面如土色双目无神,本来白胖的身体如烂泥巴般堆在椅子上。

    张医生沉吟半晌:“那我先给你开些治疗失眠的药吧。如果你吃了还没有效果你就再来找我。”

    陶七五点点头,应了声。

    “我说小陶你啊!我建议你请假休息一段时间。大刘的事儿对你影响挺大的,你应该休个假调整一下。”张医生一边在电脑上录入药品编码,一边轻声对陶七五说道。

    陶七五又应了声,心盘算着是得找领导请个病假,缓缓劲儿也能回趟老家看看爸妈。

    一念及到家里,陶七五就想到他老爸国营厂办小官僚的模样,想到他爸酒后的状态。

    想到自己老爸酒后的样子,紧接着又联想起关于自己名字的事:

    那1986年正赶上面批了第七个五年计划。也正是他陶七五出生的年份。

    他老爸充满信心,坚信会越来越好,自己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他看着白胖胖的儿子一拍大腿,就这样给儿子起了“七五”这个名字。

    谁也没想到“七五”过后的世道变天换地,真正开始了翻天地覆的改革改制高潮。

    高潮确实来了。

    在整个社会市场经济洪水般的冲击下,陶七五他老爸的“铁饭碗”先是被“钻”出了两个大窟窿眼儿,没过多久又被“踩”了个扁,最后又给一脚“踢飞”了。

    下岗没了工作的陶七五老爸曾经想要给陶七五改名,但思前想后因嫌麻烦而最终作罢。

    此后每到家里聚会或是朋友小酌,喝点酒微醺的陶老爸就会提起“七五”这个名字,然后很有派头地指着自己的儿子说:“同志们呢!我儿子七五!他必将载入史册!”

    想着自己也要载入史册,陶七五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取完药的陶七五在一楼大厅中央站定,思量着是现在找领导请假还是明天再说。

    这家专科医院不像综合医院那样人头攒动,此时候的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连导诊台的护士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陶七五看了看手表,11:07。

    “我没有病。”

    这突兀的声音传进陶七五的耳朵里,惊的陶七五慌忙四下张望。

    周围没人。

    “我这是真有病了。”

    陶七五喃喃自语,猛然间下定决心:今天就得把假请了,一刻也拖不得。

    刚迈出步子,腹中一阵搅动,随即“咕噜”作响,陶七五想着早上还没吃饭,恰也临近午休,还是得先填饱肚子为妙。

    早年间这第七医院的选址就没有选在市区内,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不得而知。随着整座城市发展,以前的“郊区”也热闹起来,医院周遭的住宅小区越来越多,配套设施也越来越完善。

    虽然这医院周围的小饭馆、大餐厅都不少,但陶七五常去却是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小面馆。他除了自己带饭就是到这家面馆吃面。

    面馆的位置在医院正门对过儿。过了马路就是。

    临街老楼,蓝底牌子上书两个白色宋体字“抻面”。

    陶七五常在这里吃的原因有三:一是离单位很近;二是味道不错;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贼便宜。

    六元一大碗,四元一小碗,“宽细”、“韭菜”、“三棱”任你选;炝拌大头菜、辣白菜、腌萝卜条等等一众小菜两元一碟;酱牛肉五元二两。真可谓良心商家,绝美的蝇头小店。

    面馆老板是位五十多岁的五短汉子,这“精神病院”还没落成的时候他就住在附近的屯子里,绝对算是这座城市的“原住民”。面馆老板对附近“十里八乡”的奇闻异事信手拈来,特别是关于这所“精神病院”的各种故事。他知道的甚至比医院的医生知道的都多。店里不忙的时候他还愿意与客人侃大山,说地是有声有色。

    久而久之,不管是开出租车的还是跑运输的,亦或是周围居民和上班的都愿意到他这里吃上一碗抻面顺便听他“唠唠嗑,扯扯淡”。

    3.

    有一本叫做《XX故事X小鬼》的杂志,我投过稿,但石沉大海。

    以前没写过惊悚小说,倒是看过不少。我觉得好的恐怖小说应该深入读者内心,而不是“一惊一乍”的。很显然,我的投稿没达到杂志社编辑的标准,所以才渺无回讯。

    不知道我寄过去的短片恐怖故事有没有被编辑当成废纸投进垃圾桶。如果真的扔进了垃圾桶,那我希望杂志社的保洁大姐能回收之后卖废纸换了点零花钱。这样我的文章也算没有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坚持写作十几年,没有一次投稿成功。

    真是一事无成。

    坐在面馆里的我思绪很混乱,莫名的懊恼沮丧。

    4.

    我还记得跟面馆老板相识的原因:有一天来吃面,他指着我胸前的工牌笑着说:“呦,你叫七五啊?这么看来小伙儿你也是有故事的人嘛!”

    就这样我们搭上了话。

    我投到杂志的几篇短小故事就是面馆老板讲给我的。我足足听他说了半个多小时。

    就因为要听他讲故事,中午午休打卡迟到被扣了五十块钱。

    他讲故事总是很接地气。

    1995年老板这面馆刚开不久,之所以选在第七医院对过儿开店,看好的就是医院的员工和来看病的家属,这可是不小的客流。

    无论什么人,有病或没病,有钱或是没钱,他们都是要吃饭的。

    在11月的某一日,晚7:30左右,小店内没有客人。

    面馆老板收拾好卫生坐在椅子上听广播。

    冬天包着塑料布的木框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紧接着里层的玻璃门也被推开。随着一阵寒气,走进来一位穿着青色棉衣围着白毛线围脖的女人,短头发带着一副眼镜,因为镜片上霜看不见她的眼睛。

    “现在外面挺冷吧?先坐下暖和暖和。”面馆老板起身招呼女人,从柜台上取下暖水瓶给女人倒了杯热水。

    “谢谢。”女人找了张靠近门口的桌子坐下,接过水杯道了声谢,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开始仔细地擦眼镜上的霜。

    面馆老板笑着问道:“你是来大碗还是小碗?还有那啥小菜你喜欢吃啥自己夹就行!”

    女人擦好眼镜带上,扭头看了看门口,然后缓缓转头看向桌子对面,接着点点头对面馆老板说:“我要宽条大碗的,加二两牛肉。”

    “妥嘞,你稍等啊。”面馆老答应着转身进了厨房。

    女人看着老板进厨房之后便又开始盯着桌子对面发起了呆。

    不多一会儿面馆老板端着面从厨房走出来,边走边招呼着:“面好了!桌上有醋和辣椒还有胡椒面,味道哪不好就跟我说说。”

    说罢他将碗放在了女人面前。

    “谢谢。”女人把视线从桌子对面移到面馆老板脸上,眼镜片后的眼睛盯着面馆老板的眼睛道了声谢。

    面馆老板一愣,被女人这么一看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把目光移开看着桌上的面条说道:“快尝尝吧,我这店也是刚开不长时间,那啥你有什么意见就提提,哈哈。”

    女人话不多说,从筷子笼里抽出一双筷子。

    面馆老板尴尬地笑着回到柜台边,柜子上的收音机受到信号干扰“滋啦啦”地响了起来。他赶紧走过去把音量调小,又转了转调频旋钮。

    收音机的信号转好,传出主持人的声音:“下面这首田震的《执着》是一位叫援朝的朋友点给小敏的,希望小敏身体健康,无论能不能在一起,希望你都要幸福和快乐……”

    面馆老板坐在柜台旁,看那女人正用筷子挑起面条嘟着嘴轻轻吹着。

    他本以为接下来女人会把面送到嘴中细细咀嚼,但没想到这女人吹了吹便把挑起来的面条又送回碗里。

    “吃吧。”女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面馆老板听到客人说话赶忙应道:“味道咋样?”

    “挺好的。”女人扭头看向面馆老板。

    她说完便又缓缓地把脸转了回去。

    “那就好,那就好。”面馆老板起身走到放小菜的玻璃架子前,拿起碟子夹了几样小菜送到女人的桌上说道:“免费送的,你也尝尝。”

    “谢谢。”女人又把视线从桌子对面移到面馆老板脸上,眼镜片后的眼睛再次盯着面馆老板的眼睛道了声谢。

    这次面馆老板除了不好意思还有点浑身不自在。

    女人二十四五的年纪,带着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的。面馆老板怕女人误会,看了几眼赶忙红着脸说道:“我这店儿新开张的,很多东西都在瞎研究呢!你可别误会,那啥我可没别的啥意思。”

    女人听完慢慢张开嘴,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然后“哈哈”笑了两声。

    这一下子面馆老板更是尴尬了。他觉得女人的笑容既不是微笑也不像是高兴的大笑,就机械地张开嘴,然后挤出“哈哈”两声,随后马上闭嘴,看起来就像是嘲弄。

    面馆老板吁了口气,自觉无趣便不再理会这女人。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结账离开。

    面馆老板过去收拾桌子,发现那碗面丝毫未动,由于放的时间太长,汤汁被面条吸收殆尽,在碗中聚成一坨。

    面馆老板一皱眉,猛想起方才那女人一直盯着桌对面看着什么,纳闷间他便坐在了刚才女人坐过的位子上,抬头往桌对面看:

    视线越过邻桌看去:在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1995年的挂历。

    印在挂历上的模特穿着紫色泳装烫着波浪长发在搔首弄姿,古铜色皮肤,乳房高耸。

    “这有什好看的?满大街都是啊!”面馆老板心中纳着闷的又端详了半天,唯一发现的问题就是挂历的页数是10月,而现在已经是11月了。

    面馆老板坐在椅子上张着嘴痴痴看着挂历上的大胸女人,忽然间打了一个冷战,凉气覆盖全身。

    “你没发现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你看吗?”

    女人的声音从面馆老板身后传来。

    “我草!”面馆老板被吓的浑身发颤,猛然站起差点把桌子顶翻。

    刚才吃面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她看着面馆老板缓缓张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哈哈”干笑了两声,然后闭上嘴指了指面馆老板坐着的椅子。

    面馆老板扭头看去,椅子背上挂着白色的毛线围脖。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面馆老板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一边道歉一边拿起椅子上的毛线围脖递给女人。

    “谢谢。”女人眼镜片后的眼睛盯着面馆老板的眼睛道了声谢,然后缓缓咧开嘴说道:“你没发现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你吗?”

    讲到这儿面馆老板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张开嘴,露出一排小黄牙,嘴里还有一股大葱味。

    “我说你讲的这是啥玩意儿啊?她不是有精神病吧?没头没脑的!哈哈哈哈!”我放下筷子回盯着面馆老板。

    “你说咱俩就这么互相盯着看,你能看出我是精神病还是正常人吗?”面馆老板接着说:“那女人走了我也不知道为啥啊,心里就是越想越瘆得慌!赶忙收拾打烊回家睡觉了。”

    “我说老六这有啥瘆得慌的?自己吓唬自己啊?我跟你说人都是被自己吓死的!哈哈!”邻桌的人搭话,哈哈大笑。

    我也跟着笑。

    结了账回到值班室打完卡随手拿起了一本杂志看,忽然发现杂志上那些图片里的人都在盯着我,无论我从什么角度看,他们都在盯着我,反复试了几次,依旧如此。

    当然我也在盯着他们看。

    这么说我也有“精神病”?

    “你没发现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你吗?”

    5.

    从面馆吃完面走出来的陶七五又想起他那次不成功的投稿经历,本来很有信心,但从结果看来他并不适合写恐怖小说。

    陶七五迈开步子向院综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不多一会儿,走到办公室门口的陶七五还没来得急敲门,便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女人哽咽的声音。

    他微微一侧耳,只听那女的开口说:“你们就不能给我个说法吗?好好上着班就这么被打死了?然后就白死了?”

    “哎!这话说得可不对!你要的说法我们可早就给了啊!警察不是也跟你们说过了么?”主任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刘英宏也是工作三四年的老护工了吧!但是他却犯这样的错误!这又怨谁呢?病人的一举一动都应该格外关注的嘛 !以前我们也培训过,难道他自己就没有责任?不是我说,他以前还有值夜班喝酒的前科呢他!谁知道这次出事那天晚上他有没有喝酒?况且医院也出于人道主义给你们一笔抚恤金了嘛!你说你还总来要什么说法,你还想要什么说法?我还能给你什么说法?咱们院长也给你解释过了,你怎么就一直不明白呢?”

    本就哽咽的大刘媳妇听完随即哭出声来。

    主任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们也很同情你们娘俩。”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我们医院能做的也都做了,这件事大刘他自己也有责任!我怀疑他是值班时喝了酒,才导致他放松了警惕的!这就是酒后麻痹大意嘛!咱们的《精神卫生F》里有规定条款,对精神障碍患者的权益是有保护的!你总不能让精神病人给你家大刘偿命吧?再说你认为偿命了就是公平了?就是你要的说法了?我就这么说吧!精神病人杀人他不犯法!患者家属我们也联系不到,派出所也在想办法了,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陶七五忽地一阵眩晕,咬了咬嘴唇才缓过劲儿来,咳嗽了一声走进办公室。

    “主任,你说的那个什么《精神卫生F》里有没有对咱精神病院医护人员权益保障的条款啊?”陶七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满脸诧异的主任说:“对不起!我可能是打扰你俩了!我就说几句话!主任,我想辞职,我寻思你得安排把工资给我结一下。”

    主任盯着陶七五,上下看了几眼这半路杀出来的货色说说道:“你不知道离职要提前最少15个工作日打申请吗?你说不干就不干?这医院又不是你们家开的!根据规定你这样的结算不了工资!当初入职的时候人事科没给你讲过吗?”

    陶七五细细回忆了回忆,好像还真有这么一说。想罢略一皱眉:“行吧,那我听你的!不就是十来天的工资么,不要了。”

    陶七五隐隐看到主任嘴角上扬,一丝鄙夷的诡笑一闪而过,他瞬间感觉自己出的汗更多了,随即深吸了口气接着说:“但是我得跟你说清楚一件事儿,那天我跟大刘一起值的夜班,他没喝酒。你怀疑没用,而且他以前也没在班上喝过酒!那是有人打小报告污蔑他!你们这块儿人际关系有多么复杂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吗?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下得满意了吧!”

    陶七五说完拍了拍大刘媳妇的肩膀说道:“嫂子!走吧,讲道理没用。”

    大刘媳妇抽泣着站起来,跟着陶七五向门外走。

    “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想离职也要给我去人事科走流程!办手续!走流程!!”主任把笔重重地摔在办公桌上吼着。

    陶七五头也不回,只是夸张地大笑了两声。

    6.

    过了晌午,下火一般闷热。

    陶七五把大刘媳妇送到家门口,本来想走,但大刘媳妇非要留他坐一会儿。

    他以前来过大刘家喝酒,倒也不陌生。

    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多半都是关系户,环环相扣水深的很,陶七五和大刘用医院里的话都叫“小白人儿”,毫无背景。

    正因如此两人私底下自然亲近些,聊天说话很合得来。

    大刘家这五十来平米的两居室是大刘用商业贷款买的,房贷要还三十年。

    小屋不大却被大刘媳妇收拾的整整齐齐,大刘的遗像端正的挂在墙上。

    “七五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去。”大刘媳妇一边招呼陶七五坐下,一边转身进了厨房。

    “嫂子你别忙活了。”陶七五发现大刘的儿子不在,看了看时间是下午2:14,还没到放学的时候。跟一个刚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在一个屋里着实有些不自在。

    这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孤男寡女。

    不大一会儿大刘媳妇从厨房出来,把水递给陶七五喃喃说:“我总觉得他死的冤枉。”

    陶七五看了看大刘的遗像,又看了看眼前面容憔悴的大刘媳妇,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两个人沉默不语,半晌过后陶七五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尴尬地说:“嫂子,过去的它就过去了。”

    他嘴上说完心里却也知道这话真是半点意义都没有,对于大刘媳妇来说这一关可不那么容易过去。

    “节哀顺变吧,日子还得继续过。那我就不打扰了,你有啥事给我打电话,千万别客气。”陶七五起身,大刘媳妇也忙站起来送他。

    关上门的大刘媳妇去收水杯,发现刚才陶七五坐过的地方放着一沓钱,有一百的,有五十和二十的。

    大刘媳妇拿起钱赶忙追了出去,但楼道里早就没了陶七五的身影。

    7.

    陶七五站在四路公交车上,汗透衣襟。

    他一手握着把手一手拎着医院开的安神药。

    没有空调的公交车就像是蒸笼,笼屉里面是形形色色的人,挤在一起互相嫌弃。

    “老村外酒,越喝越有!提醒您,安乐街到站了!前方到站公平街!请您注意脚下安全,站稳扶好!”报站广播里传来死气沉沉地电子合成音。

    陶七五看着车窗外叹了口气,心想大刘在那边能不能“安乐”他是不可能知道了,但他媳妇所想要的“公平”却是很不容易。

    多天睡不安稳的陶七五一瞬间觉得这问题太过复杂,跟伦理道德有关,又好像跟社会学还有哲学有关。

    他想:活着就是一门学问吧。

    陶七五租住的房子在一栋老楼里,差不多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建成的,比他也小不了几岁。

    爬上五楼,气喘吁吁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迎面是一股闷热的气息夹杂着酸馊味。

    陶七五踢开门口不穿的皮鞋,腾出一块地方把脚上穿的凉鞋一脱,换上拖鞋。然后把装药的袋子往沙发上一扔,便快步向卫生间走去。不多一会儿走出来已经是满头满脸的水,心下倒是凉爽不少。

    他不擦脸也不擦头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看着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子。

    “我没有病,我就是太累了。”陶七五看了看身旁一袋子药,叨咕着闭上眼睛,昏昏沉沉。

    午后慵懒,不时从窗外吹进一阵陈热乎乎的小风,隐约还能听见楼底下玩象棋的大爷在拌嘴,坐在阴凉处的老太太们边嗑瓜子边唠嗑的声音。

    正在要犯迷糊的当口,忽听敲门声起,陶七五强撑开眼皮,抬起两只手揉了揉眼睛,哼唧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门口问了声“谁呀?”

    “七五,是我啊!开门吧!”

    “刘哥啊!”陶七五听声音熟悉,一边应着一边打开门。

    门外来人一米七出头的个子,肩膀很宽,像极了评书里所说的那种“虎背熊腰黑黝黝一条刚猛汉子”,他见陶七五开门便咧开大嘴笑着说:“知道你今天没班,你嫂子领孩子去亲戚家了,找你喝点。”然后扬了扬手中的亚太超市的袋子。

    陶七五赶忙接过袋子把来人让进屋:“刘哥你找地儿坐,我去把啤酒放冰箱里冰镇上。”

    “我还买了只福易喜的烧鸡,还有鸡丝卷和红肠,你给切了啊!”来人也不客气,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嚷嚷道:“也不知道我这是肾不好还是咋的了,这一阵子就是冒虚汗,浑身没劲儿啊。”

    “啥玩意?我说大刘哥你是还打算跟嫂子要个闺女吧?”陶七五在厨房里忙活着也不忘跟大刘搭话。

    “你小子连婚都没结,你懂个屁啊你。”大刘笑着把餐桌上的瓶瓶罐罐收拾了一下。刚腾出地方,陶七五已经端着盘子从厨房走了出来。

    陶七五放下盘子说道:“啤酒多鎮一会儿吧,凉快,这天可太热了。”

    “这才哪到哪儿,热的日子在后面呢。”大刘拿过遥控器把电视打开,调到纪录频道,播放的正是“光屁股哥”孤岛求生的纪录片。

    看着电视又扯了会儿单位的闲嗑,陶七五从冰箱里先拿了两瓶纯生啤酒,剩下的还都放在冰箱里冰镇着。

    “哥,我今天辞职不干了。”陶七五把两瓶啤酒起开,他们早习惯了“对瓶吹”,很少用杯子。

    “为啥啊?你这也太冲动了吧!骑驴找马你不会吗?这地方干着也挺好的,又交五险一金又稳定!再说你不干这个你还能干啥?你会啥?”大刘一脸惋惜。

    陶七五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真是透心凉心却没飞扬起来:“这工作本来干着就不痛快,屁大点事儿也得勾心斗角的!还要拉关系站队伍,好要送礼溜须拍马屁!挤兑人穿小鞋的事更多!这你心里还没数嘛。”陶七五放下酒瓶接着说道:“而且你不知道,今天我去找主任的时候碰见啥了!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呦!他奶奶个腿的!”

    “工作不都一样吗!?什么地方能全顺你的心思?你想咋的就咋的?本山大叔都说了,你以为你是太阳啊?都围着你转?”大刘撇了撇嘴接着说道:“人人都不容易,就连病人都不容易!你不容易,他也不容易!你不能把火撒在别人身上。”

    “这道理我都懂。可是压抑自己就等于慢性自杀,活不长久死得快。”陶七五说罢长叹了一口气。

    大刘拿起筷子刚夹了片红肠,听陶七五这么一说又放下筷子说道:“以后少说死这个字,不吉利。”

    陶七五咧嘴一笑,点头称是。

    “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大刘看着陶七五问道。

    “先回趟老家看看我爸妈,然后再研究下一步。”陶七五又喝了口酒接着说道:“回来我得找份挣钱的活干,我想攒些钱给大刘哥的孩子交学费,起码得供到大学毕业吧……”

    窗外西垂的阳光被前楼挡住,屋内渐暗,陶七五举起酒瓶猛灌起来,一口气没换均匀啤酒便从他的嘴角和鼻子喷溢出来,呛地他咳嗽连连,鼻子一酸鼻涕眼泪一起淌了出来。

    “其实去病房送药的本该是我,本来死的也应该是我……都怪我,是我害了你……对……对不起……”陶七五流着鼻涕淌着眼泪地说道。

    屋里很安静,傍晚的风变得凉爽轻柔。

    这一口酒把陶七五呛得不轻,脑袋里嗡嗡作响,不由自己地趴倒在桌上。

    楼下的老头、老太太们结束了下午的“工作”,都收拾着东西回家准备晚饭去了。

    8.

    “鸿鹄之志千万里……”这首歌是陶七五设置的手机铃声,猛然间响起来惊地他一个激灵坐起身子,手肘碰倒了桌上的空酒瓶,酒瓶在桌面上径自打着转。

    陶七五寻声找到手机,一看来电是女朋友马婷的号码便接了起来。

    “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怎么都不接?”马婷埋怨道。

    “刚才眯了一觉。”

    “我有个事跟你说。”马婷叹了口气。

    “我也有个事跟你说。”

    “那你先说吧……”马婷随口接道。

    “我今天辞职了。”

    电话那头没有回话,隐隐能听到马婷的呼吸声。

    两人沉默不语,屋里没点灯,陶七五拿着电话看着窗外对面楼里居民家的灯光。

    “咱们俩在一起有四年了吧?你总是这样……”马婷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能娶我?”

    这次换陶七五没有搭话,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马婷的父母是不同意他们交往的,俗话讲“门当户对”,而他俩绝对是“门不当户不对”:女方父母勤勤恳恳做着生意,家境殷实。而且马氏家族庞大,除了经商做买卖的还有在政府部门任职的。亲戚家不是做生意的老板就是医生、律师、教师。逢年过节家族聚会都得摆上个四五桌。

    相比之下陶七五家明显不是“大户”人家。陶七五的老爸虽有点官儿气,归根结底也就是个解体工厂的下岗小干部。下岗的干部心再高,气再傲也没用。陶家更没什么牛气哄哄的亲戚。

    陶七五随了他爸的性格,也是心高气傲。

    比如献个媚、溜个须、拍个马屁什么的他根本不会,没办法哄的马婷父母开心,又没有个像样的工作。

    陶七五跟马婷大姐夫和二姐夫一比更是自惭形愧,人家一个是开宾馆的老板,一个是国企部门经理。

    但马婷就是喜欢陶七五,因为陶七五有正义感,而且她也坚信陶七五能够实现他的梦想:成为小说家。

    他们俩都爱好文学。

    但现实是很残酷的,陶七五的投稿一次次石沉大海,而他又要在这社会中活下去,他不得不打工赚钱。在每个月的工资中,他的灵感渐渐离他而去,他的世界观在不断地崩塌。

    梦想是梦,想也未必成真。

    马婷慢慢认清现实,她不再奢望别的,她只想嫁给陶七五。但陶七五没车没房,在双方父母第一次见面时又出了状况:陶七五的老爸被马家盛气凌人的阵势气得够呛,从支持他儿子变成反对他儿子娶马婷。

    穷人的自尊有时候真的很可笑,可是穷人穷的只剩下自尊了。

    “五哥,我真的累了。”马婷在电话那头平静地说道:“我要跟你说的事是咱们分开吧。”

    陶七五的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捶打了一下,更是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因为咱们之间的感情,你也很累。我考虑了很久,或许分开对我们都有好处。”马婷说完,电话两端便同时沉在静默无声之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分开后你会更幸福的吧。”许久,陶七五打破沉默,握着电话的手一抖,笑着说:“谢谢你把最好的时光给我,谢谢你陪我走过春秋冬夏……”

    马婷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话说的真酸!别跟我撰文词啦!工作没了就在找!别上火!我相信你,只要坚持就能做好!”顿了下接着说:“我可不是因为你没工作才跟你分手的哦!”

    “嗯,我知道。”

    “分开以后我们都要幸福的往前走。”马婷悠悠地说道:“我们说声再见吧,你早点休息,要注意身体,少喝酒。”

    “好的,再见。”

    “那……再见。”

    9.

    电话忙音。

    我用了十年时间,坚持做同一个“梦”:好好写一部小说,讲一个故事,一个在我死后也可流传下去的故事。

    十几亿人口的中国,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做着这个“梦”,但成功的又有多少?

    无论是抄袭成名的,还是恳恳耕耘的,这都是一条困难无比的路。

    我十年间坚持着,用笔做桨,在文字的海洋中艰难划行,风浪很大处处黑暗,我就这么划着,累了就随波逐流,但我始终见不到曙光。

    小时候就愿意讲故事,喜欢小伙伴围着我认真地听着我讲。

    现在的我年纪越来越大,世俗终于要打碎了我的梦境了。

    但我不愿意醒过来。

    可是我还要生活,我要赚钱糊口,我还想给我心爱的女人一个家,这些不是我坐在桌前摆弄文字就能做到的。

    我的脑子很乱,我的心狂跳不止,想要发泄!

    空气中弥漫着啤酒的味道。

    我想是我又矫情了。

    那我要不要继续坚持下去?

    10.

    坐在电脑前的陶七五手在键盘上停住,文档上最后一行字:要不要坚持下去?

    “要不要坚持下去?”

    陶七五盯着自己敲打出的这句话忽地发现“不要”两字越来越淡。

    最后变成“要坚持下去。”

    陶七五揉了揉眼睛,手上没动,字却凭空消失了?

    他又闭上眼摇了摇头,再睁开眼这行字还是“要不要坚持下去?”

    陶七五深吸了口气,拿起电脑旁的啤酒喝了一口。

    “鸿鹄之志千万里……”手机又响起铃声,陶七五看了看时间23:24,心想着这么晚谁会打电话过来。

    拿起电话看到的是北京的电话号码,狐疑着接起“喂”了一声。

    “陶七五!你猜猜我是谁!?”电话那头是个说话清脆莺声的男人。

    很少有男人说话婉转柔和,凤鸣鸢啼。

    “曹成瑞呗!”陶七五脱口而出,兴奋地情不自禁:“你他娘的行啊!这小半年去哪了?你也不说给我打个电话!我以为你死了呢?”

    话罢心中一紧。

    “以后少说死这个字,不吉利。”

    11.

    十一年前曹成瑞和陶七五相识。

    两人在同一所职业学院读书,陶七五学的数控技术,曹成瑞学的播音主持。

    这俩人同好写作,都加入了文学社团和话剧社,没想到一拍即合非常聊得来。

    只要有机会俩人就喝酒撸串、扯淡打屁,那时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自以为是文人骚客。散文、诗歌、话剧剧本想起什么就写什么。

    一晃五年,毕业实习之际,曹成瑞拎包执酒瓶,在散伙的饭局上拍着陶七五的肩膀说道:“我的志向在星辰大海!我今天就要走!笔指全国!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

    “牛逼!”陶七五喝的迷糊糊,也没太明白曹成瑞啥意思,只是第二天醒酒才知道曹成瑞已经在去广州的火车上了。

    此后曹成瑞一边打工一边进行他所谓的“游历”,电话里总说自己在“采风”,收集素材。他嘴上说,但是一直也没一篇像样的作品出版,倒是发了几篇短篇小说在三流杂志上。

    两人每年只有五一、春节才能见上一面,但是电话联系基本没有断过。

    用曹成瑞的话来讲:好哥们不用勤联系,只有酒肉朋友才天天泡在一起。

    数年后在一次春节小聚上,曹成瑞喝了不少酒,嘴里一直说外地不好混,他在为了梦想硬撑着,遭人嘲笑。他说别人讽刺他在“痴人说梦”,说他不知自己半斤八两,眼高手低一事无成。

    就这样晃晃荡荡数年时间,钱没赚到,名也没捞着,家里糟心,夸张点说甚至是以其为“耻”。

    “你比我强。”

    同样喝大了的陶七五反复说着。

    两个人那次都喝多了,差一点倒在街边冻成死狗,多亏了马婷找到这俩个人。

    大概半年前曹成瑞在电话里跟陶七五说自己准备回松柏,哪知道这一说完就没了音信。

    此时陶七五对着手机另一头的曹成瑞埋怨着:“你咋在北京呢?你这半年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要回来么?”

    “哎呀呀,可别提了,我凌晨两点的高铁,明天上午8:45到松柏,你记得到西站接我,咱俩见面说。”曹成瑞说完又嘱咐了一句:“别忘了来接我!我拿了不少东西呢!还有明天安排我吃通化酸菜火锅啊!”

    “行了吧,磨磨唧唧的!你注意点安全!”

    陶七五设置了第二天的闹铃,放下手机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他电脑也没来得及关,便趴倒在床上。

    这是一个月来,他第一次痛快的睡了过去。

    12.

    “鸿鹄之志千万里……”

    陶七五被手机铃声吵醒,睡眼惺忪地拿过手机,一看来电是曹成瑞北京的号码便接了起来,还没等他说什么便听曹成瑞在那头喊道:“不告诉你来接我吗!?你干什么呢?”

    “啥玩意儿?”陶七五一个激灵,看了看时间:11:27。

    “你现在在那呢?”曹成瑞没好气地问道。

    陶七五一嘬牙花子说道:“我还在家,睡过头了。”

    “你妹!”曹成瑞尖声吼道:“我就知道!!你十分钟左右下楼接我!我打车快到你家楼下了!”

    “好嘞!”

    这一觉陶七五睡得着实舒服,挂断电话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便下了楼。

    不多时只见楼头儿胡同口停下一辆红黄相间的老捷达,随后从副驾驶下来一人,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子,头发过耳还有些“自来卷”,带着一副黑框圆眼镜,上穿藏青色领口有盘扣的中式汗衫,下配麦色棉麻七分裤,脚蹬黑色布鞋。

    曹成瑞从捷达后备箱取出两个行李箱,一大一小,刚把后备箱关上司机就一脚油门儿蹿了出去。

    陶七五远远看见曹成瑞一跺脚指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骂道:“你奶奶个腿的!没找我钱呢!赶着投胎啊?!”

    骂声司机一定听得见,可那出租车自然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到巷子口一转弯儿,便驶向远达大路了。

    陶七五赶忙迎了过去,拍了拍曹成瑞的肩膀安慰道:“不冷静点。”

    曹成瑞转过头,小眼睛里布满血丝,抬手揪了揪嗓子又蹭了下鼻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我都提醒你别忘了接我,别忘了接我,你可好,睡觉啊?你咋不睡过去呢!”说完伸手就要打。

    “我告诉你,你别想跟我比划,就你那一百三四十斤我还真不放在眼里。”陶七五咧嘴一笑接着说道:“赶紧上楼吧,你好好补一觉,晚上咱俩吃酸菜锅去。”

    话罢陶七五伸手去提行李箱,一提之下竟然没提动,不禁皱眉问道:“这装的都什么啊?你从北京拉回来的砖头?”

    “滚蛋,这都是我的宝贝。”曹成瑞边说边拉着行李箱往单元门走去。

    俩人废了好大力气才把箱子弄到楼上,曹成瑞也不客气,打开冰箱找了瓶啤酒用牙起开灌了两口,然后就往卧室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先睡一觉,这一宿车咣荡的,根本没法睡。”

    “赶紧去吧。”陶七五搭着话,把行李箱放倒在地说道:“我看看你都带了些啥东西,死沉死沉的。”

    “你说你这人!咋还要翻别人东西呢!我跟你说,你看归看,别给我弄乱了。”曹成瑞说完,随手打开电风扇,整理了一下床上的凉席,把陶七五脱下来的衣服裤子都划拉到地上,倒头便躺了上去。

    “恩呢!”陶七五答应着打开俩行李箱中稍小的,里面装的衣服笔记本电脑洗漱用品还有零七杂八的其他东西。

    随即打开另一个大行李箱,一摞摞稿纸本和笔记本,还有移动硬盘,箱子最下面还压着一本又一本的过期杂志。

    陶七五随手拿出一本稿纸翻开,里面乱糟糟写着写东西。

    又翻看了几本,纸页泛黄,字迹发浅,显然是些有年头的东西了。

    看着看着,陶七五脸上浮现出笑容,陈年旧事浮上心头。

    不出意外的话,移动硬盘里一定也是他所写的那些乱糟糟的文字。

    这货不会这么多年走到哪就带到哪吧?陶七五心想。

    “都是你写的?”陶七五回头冲着卧室说。

    曹成瑞哼了声回道:“不都是我写的!还有你写的!别打扰我睡觉!”

    “还有我写的?”陶七五一愣神的功夫,卧室里便传出了呼噜声。

    13.

    中午还烈日当空,没想到才刚过下午一点,整个天空就忽地阴沉下来。

    陶七五读了几本合上箱子,脸色不是很好。

    此时只觉得身上黏糊糊的,这天潮湿闷热,倒是希望来一场雨降降温,清爽一下。他边想着走去卫生间,脱下衣裤打开水龙头准备冲个凉。

    正当要脱裤子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是单位小陆的号码,接起来说了两句便明白大致意思:主任让你去办离职手续,然后把个人物品拿走。

    陶七五答应着明天上午去,便挂了电话。

    傍晚时分,陶七五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抬眼瞄了下墙上的挂钟:18:45。

    卧室里的曹成瑞伸着懒腰走了出来,打着哈欠说道:“走吧,收拾收拾吃火锅去。”

    “大热天的还真非得吃火锅?”陶七五扭头看向曹成瑞。

    “这你就不懂了,热乎的吃完出一身透汗,然后找个洗浴汗蒸,咱俩泡泡池子那得多爽啊!我这还想剪个头!”

    陶七五笑笑点头,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挠挠腰便到卧室去找自己的袜子。

    二人出门溜达着往劳动公园走,晚风吹过倒也凉爽。

    一路上扯着闲嗑,十几分钟后便来到了火锅店门口。

    闪烁着的霓虹变换颜色,招牌上亮红的几个大字“金财通酸菜火锅”。

    几个女服务员进进出出的忙活。

    其中一个胖胖的女服务员见到陶七五和曹成瑞赶忙招呼着安排座位。

    两人挑了个店外树下的桌子,点了酸菜锅底、方子肉、青菜合盘山药片、相间肥牛内蒙羔羊肉、干豆腐珠江面、鱼丸切蟹虾爬子、老醋菠菜花生米、糖拌柿子和拍黄瓜,干啤一箱还有大麦茶一壶。

    转眼间杯盘罗列,铜锅摆在正中间。锅开热气升腾起,先下切蟹虾爬子,随后酸菜方子肉,这酸菜配着方子肉一起在锅里“咕嘟嘟”煮着,一会功夫等油水浮起再与酸菜一起“咕嘟”着,香气扑鼻。

    “咱俩是不是点多了?”陶七五起开两瓶啤酒,递给曹成瑞一瓶,自己也拿起来灌了一口看着上铜锅的碳长嘀咕道:“这端锅的可得小心点,要不得烫死个人。”

    曹成瑞夹了几片肉放进锅里,涮了涮筷子,把芝麻酱、腐乳和韭菜花在小碗里拌了拌,又蒯了一勺店家自己炒的辣椒油,然后把筷子放在碟子上缓缓说道:“这还多?你是不知道我在外面多想吃这口儿,做梦都馋。”说罢想了想又说道:“还有张家崴子的烧烤、烤猪手、干巴辣、鸡蛋糕和吊炉土豆。”

    “行,你别说了,明天晚上咱俩就去吃烧烤。”陶七五咧嘴笑着,伸出筷子把曹成瑞放到锅里的肉片全夹到了自己的碟子里。

    曹成瑞一撇嘴,拿起盛肉的盘子,一股脑吧整盘肉都下到了火锅内。

    “你这半年怎么样?对了,你咋没把马婷找过来一起吃呢?”曹成瑞拿起啤酒喝了口问道。

    陶七五没说话,盯着火锅冒出的热气。

    好半天曹成瑞才发现陶七五不对劲儿,咳嗽了一声举起酒瓶示意陶七五碰一个。

    陶七五拿起酒瓶,与曹成瑞轻轻一磕,仰头喝了一大口。

    “说说吧。”曹成瑞放下酒瓶,看着陶七五。

    “嗯。”陶七五应了一声又喝了一口,一五一十把医院发生的事情和马婷跟他分手的事前前后后都跟曹成瑞说了一遍。

    曹成瑞静静地听着,不插话也不动筷子,时不时拿着酒瓶跟陶七五喝上一大口。

    认真倾听本身就是最好的安慰。

    好半天,陶七五不再说话,两眼发愣。此时两人已经各自喝了六瓶啤酒了。

    曹成瑞抬手看了看表,20:03。

    这酒喝的又快又急。曹成瑞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缓缓说道:“否极泰来,物极必反,别当回事,都能过去。”

    陶七五听罢笑了,他想起他自己对大刘媳妇也说过同样的话:都能过去。

    那么真的能过得去吗?

    “别光说我了,你半年前不是说就要回来么?这咋还跑北京去了?”

    “到处走走有好处!我跟你说啊!但凡有些‘道行’的作家他都不是闭门造车,出门不合辙的,这点你也明白。”

    曹成瑞夹了块肉在蘸料碗里一沾,送到嘴里边嚼边说:“就算你要写个玄幻小说,你也不能什么都不懂憋在家里胡编乱造啊。

    想成知名作家你得有点阅历吧?你得有那么点儿杂学知识的储备吧?你还得有一定阅读量吧?

    那古人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食赞同的,只有这样才能做好文章。

    除了做这些你还要做啥?那就是采风啊!啥叫采风?就是对各处风土人情的采集,对各地有趣的故事的收集!这是一切是创造的源泉!

    聊斋的故事都是蒲松龄自己编的?

    安徒生的童话故事都是自己编的?

    我在这可以负责任的跟你说,没有一位知大名作家是闷头自己在那编故事的,啥也不懂咋编啊?多多少少都是要有些素材的,无论他是道听途说还是看了经典古籍。咱那四大名著他也不是凭空编出来的吧。”

    陶七五拿着筷子张着嘴看着曹成瑞,就像十几年前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扯东扯西,侃侃而谈。

    “我说你能不能说重点?我问你咋去北京了!”陶七五咽了口吐沫。

    “我说的这都是重点!”曹成瑞扶了扶眼镜说道。

    “对,你说是个屁重点?赶紧接着说吧!”陶七五刚才还抑郁着,听曹成瑞这么一扯淡现在倒退去七分。

    “那写历史题材的,想写个明朝的事儿你不得查查明朝的正史搜集搜集野史?而且还要拿着古今地图相互对照;要写清宫恩怨你也得翻翻清朝历史宫廷秘史啥的吧!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去趟京城看看古迹吧?要不然写出的东西驴唇不对马嘴,倒是够老百姓看个哈哈笑,想要成为经典之作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再说你要写个现实题材的,要想写个北上广深年轻人的奋斗故事,你要连北上广深都没去呆过,也没挤过地铁赶过春运,没住过弄堂胡同筒子楼,你写的那东西能看吗?你都没经历过你能干啥?坐屋里瞎编?

    大学生毕业机缘巧合就年薪几十万,不是没有,但是谁看谁都说扯淡。

    当然了,我说的这个都有点极端,主要是让你明白我的意思。”

    曹成瑞说完喝了口酒。

    陶七五吧嗒吧嗒嘴:“大哥,我服你了!我承认你说的都是重点行不?但是你能不能说说你去北京这半年干啥了?”

    曹成瑞放下啤酒瓶:“我几年前加了个都是写手的QQ交流群。都是些不出名也不入流的写手,大家每天交流交流心得,打打广告,互相捧捧臭脚什么的。”扶了扶眼镜,接着说道:“我在群里认识了一个叫‘铃儿姑娘’的姑娘……”

    “那到底是叫铃儿的姑娘,还是她就叫‘铃儿姑娘’?”陶七五已经完全提不起兴趣了。

    “你别打岔行不?”曹成瑞正一脸陶醉,被陶七五一问打断了思路怒道。

    陶七五边喝酒边点头。

    “铃儿本人也很漂亮,乌黑的长发齐腰,瓜子脸,一笑两个酒窝,一双水汪精亮的眼睛,皮肤很白,身材匀称腿型很美。”曹成瑞情不自禁闭着眼继续陶醉。

    陶七五叹了口气,拿着啤酒瓶子敲了敲桌面说道:“你别说了啊,我不想听了。”

    曹成瑞睁开眼咳嗽了一下,嘴角带笑说:“总之挺漂亮的,我俩也聊得来,而且她很赞同我的想法,我们都认为想要写出好文章,必须行万里路,读千卷书,历百件事。半年前她突然给我发微信说想见我。”

    “我知道,你肯定屁颠屁颠去北京找她了。”陶七五把筷子往桌上种种一拍笑着说道:“你瞅你叨叨咕咕半天!你直接说你上北京找妹子不就完啦?”

    曹成瑞看着陶七五很认真的说道:“对,我去找妹子了。”

    “借借光儿!让让呦!小心锅烫着喽!”

    碳长举着滚热的铜锅吆喝着。

    预告:陶七五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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