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值此亿万人庆贺父亲节时刻,我不思父亲,只念恩师。
我出生在乡下。解放前夕的一天夜里,当过两年伪乡长36岁的父亲突然离家出走,杳无音讯,生死两茫茫。才24岁年轻的母亲和我们三个幼小的儿女相依为命。
父亲走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旁人都猜测他可能是去了海的那边。因为我那毕业于黄埔军校的三叔于半年前就去了那边。
在我绵长的记忆里,父亲长得啥模样-黑白高矮胖瘦,一点印象都没有,似乎也没叫过一声“爸爸”,它只不过是家人间偶尔“纸上谈兵”般悄悄称呼过这个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及的陌生词语,我无数次只在舌尖嗫嚅着终究没有喊出声来的词汇而已。
“父爱如山”于我只是一座空中楼阁,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因而柔嫩的心灵深处时常藏匿着隐隐的阵痛-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因为你的父亲可能在那个“可怕”的地方。
幸运的是,在我成长的少年时代,遇见了几位好老师,无形中填补了我那块荒漠的心田中缺失的父爱。
因为有这些老师如父般的博爱精深,在旁边扶持着,我前进的脚步不再歪歪扭扭;
因为有老师时时关注的目光,我那颗自卑得无处安放的小小心灵也不会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因为有老师的一路伴行,我那孤立无援、多愁善感的小脸蛋上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丝甜蜜的笑容,不再感觉孤单;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努力,老师都将一视同仁。
那时,不管社会怎样变化,学校始终是一块净土。我的臂膀上年年都佩戴着两条杠的学习委员的标志;
每年的文娱汇演,我那瘦小的身躯,每次都出现在学区的舞台上载歌载舞:
“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呀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优美的旋律动听的歌曲,仿佛仍在耳边回响……
那时的老师是多么的公正,不会戴着一副有色眼镜来看待学生,不会刨根问底他们的出处,只要是遵纪守法,助人为乐,团结同学,成绩优秀,都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都能担当班干部。
二.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教语文的是一位年轻的黄其凤老师。他长得温文尔雅,善良正直,一张方正的脸盘上总带着一丝憨厚的微笑,给孩子们一种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感觉;
他平时从不大声呵责孩子们,因为他知道“有理不在声高”,因此训导时轻声细语如绵绵春雨“润物细无声”;
一节作文课上,他念了一首富有童趣的歌谣:
不梳头,不洗脸,没人看上眼;
梳一梳,洗一洗,人人见了都欢喜。
他要求我们工工整整地把诗歌抄写在作文本上,然后叫我们学他那样脚板打拍,口诵诗歌,张开十根指头,摇头晃脑地梳头抹脸,有模有样地做了三、四遍,孩子们就轻轻松松地把这首朗朗上口的诗歌给背下来了。
大家在情趣中既学习了语文知识又学到了朴实而优良的传统美德,乐在其中。
后来我当了老师又成为一名妈妈,就像传递接力棒一样,自然而然地把黄老师当年教给我的这首通俗易懂的诗歌,连同其它的人生道理又一次言传身教给学生们和自己的子女。我相信我的学生和子女们长大后又会把它们传给下一代,代代薪火相传,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三.
上五、六年级时教语文的是一位来自县城的五十来岁的姚希容老师,他长得黑黑瘦瘦高高的,一脸严肃,背有点驼,上课时教室里出奇地安静。
姚老师知识很渊博,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别看他上课时不苟言笑,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可课外却跟孩子们打成一片,经常给我们讲外面的世界和许多趣闻轶事。
他讲的电影故事秦怡主演的《女篮五号》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以至上中学后我参加校篮球队就特意挑“五号”那件球衣穿。不单是因为“五号”运动员球打的好对她的崇拜,还因为历史的原因导致她父母亲的离散,她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童年生活跟我很相像。
我有时凝望着额头上爬满皱纹的姚老师,常常会天马行空地想:“我的父亲是否也是个像姚老师那样很有学问,既严肃又可亲的人呢?”
“要是有父亲在身边该有多好呀!”母亲不要那么辛劳,我们几个孩子也会得到他的照顾,可我的父亲在哪呢?
这个谜团日夜纠结在我那幼小的心坎上,犹如蒙上一层已结痂的伤疤,一旦揭开就会滴血地痛,因而我们不能同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学习与生活,虽然老师对我们都很好,可心里总还是那么地郁郁寡欢,不得俱欢颜!
那时父亲的相片和许多藏书都被识字不是很多的母亲烧毁,所以对父亲的印象几乎等于零,有时看见熟悉的年长的男人就会无端地凭空想像出这样或那样的“父亲”来。
小学毕业时担任教导主任的姚老师力荐品学兼优的我要保送上初中,虽然后来他的意见没有被采纳,可因为成绩优秀我还是顺利地被录取了。
我如愿以偿,考上离家十里外的一所有着一千多名师生的县二中,接触到许多来自于省内外各地区的优秀老师,开阔了视野,增长了知识。那是我短暂的学生生涯中最快活的时光。
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何水源老师叫我们班的女同学在操场上站成一行,每个人都绕场一周跑步前进,看谁跑得快,结果我和另外一个女同学慧被挑选进校篮球队。从此,我和其她十几名篮球女运动员每年的寒暑假都集中在学校进行训练。
何老师四十岁左右,高高瘦瘦的身材。惠安县人,操着一口浓重的闽南话;他多才多艺,会拉手风琴,会唱歌,会跳舞,是我们班的音乐老师和体育老师。他常常边拉边唱,那带有磁性的铿锵有力的歌声吸引着学生们的注意力。
他经常穿一套镶着红边的蓝色运动服和一双白色球鞋,有着一股朝气蓬勃的运动员气势,走路办事都雷厉风行。
何老师篮球打得特别好,是我们县队队长,校队教练。他的弹跳力很强,尤其是那篮下三步跨、单腿弯曲腾空跃起投篮那姿势,美极了!
在他纵身跳起的刹那间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两脚像被什么粘住似的会停留在空中好几秒钟才落下,只见右手一扣,“嗖”一声球就进网了,又快又准。
我左手运球右手投篮,得到何老师和同样爱打篮球的杨维强校长的青睐和悉心指导。我站在篮板底下擦着“三角板” 投篮,也能十有七八个进圈,打得很不错。几十年来,跟篮球结缘并对这项运动情有独钟,跟何老师的耐心教练是分不开的。
我是班干部,又是俄语科代表,跟老师同学一起表演过歌剧、俄语剧,获得过“三八”红旗手、“五好”积极分子光荣称号,是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学生,可是在投考高中时因为家庭关系而落选,回乡务了农。
没做好“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又酷爱学习的我顿时被这突然打击,一时措手不及,懵了,傻眼了,哭得很伤心。
一天,何老师不辞辛苦,从十几里外的学校步行到我家来看望我这个他曾经眼里的好学生,如今的落榜生;
他语重心长地谆谆教导我在家努力自学,不要灰心丧气,不要自暴自弃,争取有机会时再上学。
何老师来看望多多少少给了我心灵上的一点慰藉。
不久,“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所有的学生都不上学了,我也就不那么悲伤了。
后来,回乡七年之久的我通过县统战部的关心与支持,终于走上了教育岗位当了一名小学教师。
二十几年后的一天,退休回到闽南老家,已届七十古来稀的何老师到原中学庆祝校庆时,特意到县城我所任教的学校来探望我。
世事沧桑,时光荏苒。从何老师离开我家到再一次相见,前后相隔了三十多年。时间这把无情的杀猪刀,在何老师那原本瘦削的脸盘上,刻下了沟沟洼洼似的一道道皱褶,满脸的络腮胡茬虽然刚刚修剪过,可还是突显出些许的憔悴和疲惫。
他穿一套深蓝色的衣服,故意闭口不言坐在传达室的一把凳子上,说是想看看我能否一眼认出他来。
听说有人找,我放下手中活就咚咚咚一口气跑到校门口,边东张西望边自言自语:“人呢?人在哪儿?”门房依伯伸出头对我招招手,说:“在这呢。”
我一头扎进门房,只见一位很普通的老人正襟危坐在那。房间的光线有点昏暗,还有他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使得我一眼没认出他来。
我朝着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着眉头疑惑不解地问:
“您一一老先生是谁呀?我怎么不认识?”
“喂……现在认识了吧。”他故意把“喂”字拉得长长的。
不待他说完,我立马接口道:“哦,我知道了,是何-老-师!”
那久违的浓重的闽南口音一下子让我认出老师来。
真是时间不饶人,“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此时,也不年轻的我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老师那一双曾经的篮球高手而如今却是松树皮似的皱巴巴的手久久不放。
“今天见到你精神面貌这么好,知道你如今生活工作身体都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听了老师的话知道老师一直在牵挂着我,不禁勾起我对初中生活点点滴滴的回忆,对何老师始终不忘关怀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激动得流下两行热泪。
我们两人如同一对久别重逢的父女俩在门房里促膝谈心,聊着其他的老师和其他的同学,聊得很开心。
后来,何老师带着我一起去吃午饭。那是在县公安局上班,曾经也是他的一名打篮球的女学生,特意在一家酒店为他准备的接风宴。餐桌上,我们围绕着篮球话题又叙了许久话……
现在,这些老师或因年高或因病痛有的已离开人世,但他们一张张慈祥的面容却永远存留在我的脑海里。
父亲节,我不思父亲,只念恩师。
我衷心祝愿所有如同父亲般关心教育过孩子们的男老师们节日快乐,身体健康!
注:
(此文被收入简书《诗品》、《莲心慧眸》、《心灵小栈》、《百态人生》、《拾梦园》、《人生百味》、《我在灯火阑珊处》、《品评鉴赏》、《百赞经典》、《散文和诗》等十几个专栏)
网友评论
碧琴姐,看着看着我流泪了,因为我父亲在我三岁时去世,我也不记得他模样,也从来没享受过父爱 动![强][强][强]
以恩师为父爱,文章生动真实,读后深受感动,值得大家欣赏!为你点上一百个赞![微笑][强][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