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某个初秋的午后又重温了一遍《伊莎贝拉》，彭浩翔的第五部作品。天气还有些凉，我裹紧毯子，看屏幕里依旧夏日风光旖旎。
这是发生在澳门回归前夕的一段夏日里的故事，影片里光影如画，是带着葡国风情色调浓重的油画。彭浩翔拍出澳门的颜色。有些暧昧又有些粘稠，红红绿绿。红是暗红，像破旧了的天鹅绒窗帘，绿也是暗绿，像角落里生长的潮湿苔藓。
我是喜爱夏日的，或者说是极其喜爱。影片里的夏天，有阴天也有阳光，有风但风是热的。有鸟叫有蝉鸣，有路边乘凉的人和屋里呼呼吹起的冷气。长手长脚的张碧欣（梁洛施饰）就行走在这座城里，小背心小短裤，像一尾鱼游来游去，狭长的眼眉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开始欣是缄默的，只是微笑，包括马振成（杜汶泽饰）在酒吧里泡她的时候。阿成说，你双眼，很像我以前的女朋友。上我家，好吗？
她懒懒地靠住墙，有微微的笑意，但不说话。那是女孩张碧欣和司警马振成第一次正式相遇。
直到第十三分钟，彭浩翔终于让她说了第一句话，你没和我睡过，但你和我妈睡过，我妈叫张丽华，我是你女儿。
于是一切都变了，一直散漫度日的阿成突然被戴了顶父亲的帽子，而在此之前，他不过是发胖的中年男人，被内部勒令停止的澳门司警，在生活的重压下渐渐颓唐，有很多女友却没有一个爱着的人。欣的到来无疑成了上帝对他开得最大的玩笑。
但阿成还是记得，欣的母亲，叫伊莎贝拉的姑娘，乌黑的头发扎成两束垂至胸前。年少时期的爱情总是美好又带着过多的冲动。他陪伊莎贝拉去医院打胎，而爱情的力量也冲淡不了他的恐慌，他逃了，消失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伊莎贝拉冲出来找他时，眼前空荡一片，她又退回去了，镜头一点点往外拉，缓缓地没有言语，没有伊莎贝拉的眼泪，只有哀伤的音乐和画面的空白，轻描淡写的几笔，让人的心痛了又痛。
母亲因病去世，交不了房租房东赶出来，欣只有来找成，成猝不及防，但依旧接受。
他带她吃饭，留她住宿，帮她找狗，他的好是隐忍的，他帮她在深夜搬行李，幽暗的街道上两人的节奏一致，戏剧地有些夸张，或许这就是彭浩翔想要的效果。
而另一幕同样具有戏剧性的片段也被安排在夜里，他们喝醉酒，搀扶着出来，画面是昏暗的，红与绿的激烈冲撞。他教她爆酒瓶，孩子似的开怀大笑。这样的夏日之夜，空气也是醉人的，感情慢慢地蔓延开。
整部片子的节奏都很平和，彭浩翔慢慢地将一个发生在夏日里的，算不上是爱情故事的故事娓娓道来，没有太激烈的争吵没有大起大伏的心情，他教她骑车，她等他回家，平平常常地生活，在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夏日。
彭浩翔的镜头是简短零碎的，跳跃着前进，在影片随便几下都截出一副摄影佳作。绝妙的摄影角度似乎只有彭浩翔才能想得出来，如火炉烧纸钱那段，如他们在塔楼里看整个澳门，这座城这么小，他们的遇见不算偶然。
欣后来说她很早前就觉得阿成是她爸爸，从儿时她妈妈在街上仓促地躲开他开始。那时的阿成就已是一副浪子模样，身边有女人陪着，但眼神空洞茫然。欣对阿成更多地是好奇，仿佛阿成身后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让我想起《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玛婷达对里昂，固执地跟着他身后，那种感情介于爱情与亲情之间，不明不白，又自然而然地来到。
以前对于梁洛施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只知道她尚年幼便被英皇挖掘，知道她个子高身材不错，被称作"张柏芝的接班人。"但看了她的照片并不觉得有多惊艳，直到遇上这部片。她有种机警的美，眼神里全是肆无忌惮。她关了马振成房间里的空调，对着汗流浃背的他吃苹果，像小老鼠一样地快速啃，笑容在瞬间打动了我。
最记忆深刻的一个镜头，是欣和阿成在石板路上散步。镜头里只有他们的脚，欣走几步，把鞋子踢掉，再走几步又穿上，穿上又踢掉，反反复复，调皮地可爱。她问阿成，我叫你什么好呢？叫你爸爸，觉得怪怪的。叫你阿成，又像你女朋友。她的口气里全是不以为然，自言自语式的。但谁都听出来里面有深深的依赖。
她故作老成地劝走他身边的女人，坏坏地对喜欢她的小男生说她和她"男朋友"的故事，直到后来阿成要逃亡到泰国，她和小男生告别，坐在台阶上，从书包里拿出一根烟，表情拽拽地，信口说着江湖黑话，眼睛里全是兴奋。张碧欣有马振成，千山可跋万水可涉。
"伊莎贝拉"，意为上帝的承诺，最初这是阿成青春里爱人的名字，然后这名字给了欣的狗，后来狗走失了，"伊莎贝拉"成了一种牵挂。或许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个"伊莎贝拉"，欣有，阿成也有。
"那天我在街上，看到有个小妹妹拖着一只狗。她经过我身边，我知道是伊莎贝拉。然后我跟她去公园，我们在公园玩了很久，我抱着它，在它耳边轻轻的叫它。它回应我。那个小妹妹告诉我，那只狗叫当当。我不想分开它们，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怕找回伊莎贝拉你就会叫我搬走，你可不可以不再扔下我？"
金培成的配乐，在柏林电影节上荣获银熊奖。无论是低低的吉他弦音还是高亢的女音，都融入了浓浓的葡国风，很多地方省略了过多的言语，只有音乐，包括最后欣抱着狗哀哀地哭，阳光洒在她白的透明的脸上，她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她的眼泪一定清澈得像夏日清晨的露珠。
多美好的夏天，美丽的，红绿色的夏天。
《伊莎贝拉》，看两遍是远远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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