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快乐留在了田野上
一切又恢复如初，若说变化，有的。满仓越来越多参与村里孩子的夜间活动，喊声震天，直到各家喊自己家孩子回去睡觉。
不像男孩子们满村的疯跑，女孩子的活动范围比较小，白天大人们下地后，村里就剩下晒太阳的老人，有的没上学也没劳动能力的孩子跟祖辈呆在家里，甚至有的不会走路又没人看的孩子，被放在一个布袋里锁在家里，俗称“睡布袋”。
小革和满仓是幸运的，有姥姥的看护，他们没睡过布袋，姥姥过世后，他们相互为伴在村里放养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小革父母带妹妹来之前已经到了可以干活的年龄。
他们常提着一只小号轻便的柳条筐子，到村边地里拔草，满了就提回来到院子角落里的羊圈里喂养两只羊，顺便也喂养他们自己的两只兔子。
农村孩子能干活早，上学普遍要晚一点，所以村东头一片广袤的田野里经常会聚集十多二十多个年龄在七八岁以内的孩子。他们知道什么草养爱吃，什么草兔子喜欢，他们更知道什么草好玩，他们还会用各种秸秆编出好看的物品，比如眼镜，手表等。捉迷藏更是他们撒欢的好游戏。
小革最小，既轻巧又乖巧，还是“吃商品粮”的市民，成为大家的呵护的对象。有时候小革会被大孩子打扮成新娘子，戴上大孩子编的首饰，由两个孩子交叉四只手抬着，其他孩子假装送亲接亲的队伍，有时候又让小革当回娘家中的外孙女，或者让她趴在一棵树上数数，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去拔草，留下小革自己寻找。
小革不懂规矩，只是跟着瞎跑，被大孩子摆布，即便如此，也使她感觉无比的快乐。
毕竟是野地里，表哥满仓始终在离小革不远的地方保护她，怕她遇到可怕的虫子让她害怕。
半游戏半拔草的时光过得很快，也饿得快，他们总是比大人收工早些。满仓领着小革到家后，常常神秘地从一个布袋子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烤白膜或烧饼之类的食物，掰开和小革一起吃，有时干脆都让给小革吃。小革被宠的像个小公主。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满仓家里壮劳力多，又得小革父母接济，饭是能够吃饱的，但白面也是比较稀缺的东西。
有一天没到下工天就突然下起大雨，大家提前跑回家里，被浇成落汤鸡的满仓娘本来就情绪不好，进门看到小革兴高采烈地举着所剩无几的小烧饼高高地坐在炕上的箱子上面，自己的儿子则坐在炕上仰视着小革，笑的和很开心。
满仓娘怒不可遏，顾不得满身的雨水，上到炕上举手夺过小革手里的指头肚大小的烧饼，劈头甩到满仓头上：“和你讲过没，偷偷吃偷偷吃，你就是傻，都给她吃了，你咋长个？！”
两个孩子都吓傻了，呆呆地看着满仓娘被随后进来的满仓爹拦腰抱下来，一直抱到里间屋，屋里传出争吵声。
小革被送到了二舅屋里跟二妗子住，隔着老爷的三间正房的东厢房，白天两个还依然在一起玩，满仓依然偷偷把“加餐”给小革吃，但小革说什么也不敢吃了，并且多大妗子有了些说不出的恐惧。
二妗子一直没怀孕，觉得公公发话让小革跟自己住，是有意跟自己过不去，大人的事情，小革不明白，也不知道二妗子为什么不高兴，她也不想管。
有一天，小革突然想跟二妗子下地玩，她记着以前她姥姥带着她她去过的，但二妗子不答应，小革也不知犯了哪门子“邪脾气”，一路追了去，追到村口，追丢了，好像二妗子和扛着锄头做着伴的一干人等像是人间蒸发一样踪迹全无，就连背后的村子也是那么的寂静，只听到头顶树上知了的叫声。
小革一路只顾追没记住回去的路，此时在万籁俱寂的陌生环境重感到恐惧，她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忽然，小革不哭了，因为她看到无意中睁开眼睛，发现很多蜥蜴在她周围爬来爬去，仿佛她一出生就会被发现，爬满她的身体，吃掉她。
她屏着呼吸，忍者越来越热的天气，等着有人来解救她。
熬呀熬呀，等到了二妗子他们收工回来。
小革发了一次烧，醒来性格大变。她变得沉默寡言，不再跟任何人亲近，也不再提任何要求。
父亲在深秋来看的时候，小革正穿着短裤和小褂子在距离姥姥家不远的水坑边独自玩耍。
父亲心里一酸，二话不说，把她抱起来，跟一起来找小革的岳父和大舅哥简单告别后，回了城市，姥爷和大舅追了很远，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温文尔雅的小革爹满脸挂霜。
从此，父亲没有再跟姥姥家人联系，也把小革户口上的名字正式改成“杨岫云”，小革也没再回去，更没见过二妗子。
姥爷回家等大家都收工回来后召集全家，准备跟两个儿媳妇好好计较一番。说也怪，俩儿媳妇居然双双怀孕，姥爷也只是耷拉了几天脸，大舅叹了几天气，满仓哭了几天，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这是后来满仓进城打工时，来小革家单独跟她讲的。
小革还从其他来家里找父亲给找活干的“乡亲”那里，知道了在姥爷村里“广泛传颂”的自己的一件痴事：大热天，小革就在村口傻傻地坐了一上午，等她二妗子回家。
“我心说她看不见我就自己回去了，谁知道这孩子这么犟！”人们淘气这件事，二舅妈总是不忘加上一句。
抱着小革进门前，父亲对小革说：“你妈身体不好，所以脾气也不好，但是她是一直惦记着你嘞，以后你嘴儿甜点，她就高兴了啊。”
小革茫然地点点头，她其实并不知道嘴怎么甜，但她知道这个家里是母亲做主，不惹她生气才是硬道理。
但是小革不知道怎么才能不惹母亲生气，她上学用功，生活自理，从来不跟妹妹抢东西，她还跟大院里大姐姐们学会了织毛衣绣床围子。大姐姐们都很喜欢这个一点就透的小妹妹，也愿意教她。
但无论如何，小革的“怪癖”还是让母亲忍无可忍。她受不了小革永远一副面孔的“死相”，更受不了把自己东西死死把持不跟任何人分享的“自私”。
小革也就在和母亲的疙疙瘩瘩中长大，她的快乐，全部留在了村东头那片伙伴们拔草嬉戏的田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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