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翎爱写字（《星光简道》专题签约推荐作者）
01# 默默
我是一个来自广东农村的女孩，家里排行老三。两个哥哥顺应着农村人“三年抱两”的美好愿望，先后比我早不到几年哇哇落地。
小时候，我耳濡目染的是一种村里人约定俗成的家庭观念：丈夫负责发号施令，妻子负责执行命令。家家户户的女人，不论年龄大小，都秉持着一种为家庭鞠躬尽瘁，无私奉献的“伟大精神”。
因此，我默默地接过哥哥们玩坏的弹弓、竹蜻蜓、木陀螺；我默默地看着饭桌上的两条鸡腿屁颠屁颠地跑到哥哥们的碗里；我默默地在一旁收拾哥哥们打架弄碎的玻璃；我默默地接受母亲从我手上拿走压岁钱给哥哥们买新玩具时无可奈何的眼神……
渐渐地，我似乎也染上了村里人一致认同的“伟大精神”。
长大后，我走出农村，来到一线大城市工作，在城镇长大的独生朋友们听说我有两个哥哥，无不露出羡慕的眼神，似乎在她们眼里，哥哥就像是韩剧里那些高大温柔，对妹妹无微不至的欧巴。每当此时，我只能不失礼貌地微微一笑。
我以为，我拼了命地读书，拼了命地走出农村，就可以摆脱以前的种种默默。
02# 电话
那天，接到二哥的电话，电话那头局促不安的语气，让我有种不可名状的不好预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喜欢接到家里人的电话。
工作不到两年，父亲一个电话，说大哥要结婚了，家里需要新盖一层楼，我把两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所有积蓄扔到了砖瓦水泥里；房子砌好了，父亲说得买家具了，我又把刚存的几个月薪水扔到了木材皮革里；再过一年，大嫂生了，连双十一都忍着不剁手的我开启了买买买模式，把不剩多少的零头扔到了婴儿用品里。
工作几年后，朋友总会问我：“怎么你都不学下理财，存存款呢？”我只能继续不失礼貌地微微一笑。
还记得那是一个寒冬的夜晚，母亲哭泣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心脏收得紧紧地，仿佛想要极力阻止寒风钻进心坎。第二天，我不顾工作，奔回老家，只为了调解大哥，大嫂和父亲之间的矛盾。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依旧是小时候那个跟“默默”一起玩的女孩。如今，我更是一名消防员，从来没有停止过为家庭扑火、救援、牺牲。
每一次，我都自我安慰：我是家里最能挣钱的一个，两个不争气的哥哥书没读成，钱更没挣到，我只能成为家里唯一的支柱。
然而，每当电话一响，我还是会有一种莫名的，不想接的冲动。
03# 逼婚
二哥在电话那头无奈的请求，让我的心一下子软了。父亲逼他成婚，母亲更是哭着，喊着让他回去相亲。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二哥黝黑干瘦的脸庞，跟我酷似的深邃眼睛，不到三十岁却浮着几条皱纹的前额，这几年在外打拼所受的雨雪风霜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我咬了咬牙，说：“好吧，我跟你回去看看。”
所谓看看，其实是跟媒人介绍的女孩见见面，再阻挡一下父母仓促的心。女孩看着正儿八经，文静礼貌，就是不怎么说话，我当时以为是农村女孩特有的怕生性格，也不多寻思什么了。
交往不到三个月，父亲催着二哥赶紧成婚，我在乡亲父老面前弱弱地说了一句：“要不让两人彼此多了解一点，再谈婚论嫁吧。”
刹那间，所有人，包括父母，包括三姑六婆，包括我叫不出名字来的村民，指着我这个“消防员”表示种种不满，不解，不认同。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众矢之的”。
“如果这次你二哥成不了亲，你是不是负责他下半辈子？”媒人三姑刺耳的话让我哑口无言。从前，父亲的指令就是绝对的，尽管看着二哥面无表情的挣扎样儿，我还是败下阵来。
不出意料，婚礼的聘金、媒人的红包、新房的布置、宴席的花费……继续吸干了我的积蓄。二哥无主见的头脑，单纯老实的内心在他黝黑的脸庞上尽显无遗，我狠下心帮他奔走亲戚，安排酒席，尽心尽力地做好“妹妹的责任”。
04# 掏空
电话再次响起，这是二哥结婚后不到三个月，他说，他要离婚了。
瞬间，晴天霹雳，我一时间无法接受他的说法，有种想要扔电话的冲动，但凭借着多年默默熬出来的忍耐，我还是压下了迅猛的愤怒，用干涩喉咙发出来的声音，寻根问底了一番。
“你二嫂白天不说话，晚上不睡觉，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二哥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仿佛能听到手机跟随头部晃荡的呼呼声。我再三打听，才从三姑六婆的口中得知二嫂的精神病史。
我代替父亲，代替二哥，来到二嫂的娘家，跟她父亲赔礼道歉；我质问媒人三姑为何隐瞒实情，却得到一脸无辜的回应；我安慰父亲，安慰母亲，却安抚不了自己自责的内心。
“如果当初自己的立场能强硬一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感觉身体被掏空。
我拨了朋友的电话，诉说心中的懊恼。朋友没有安慰我，只问了两句：“为何你一把年纪了，却从未听说你父母催你结婚呢？”“为何你从来只想着别人呢？”
我回答不出来，拿着电话的手在颤抖，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掉，我不愿去想为什么，不敢去想为什么，此时被掏空的除了五脏六腑，还有隐隐作痛的脑袋。
两天后，父亲来电，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记得他说了一句“早应该听你的。”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心里掉了下来，可能是包袱，可能是自责。
也许，我会继续奉献，继续牺牲，但我相信，我应该会比从前爱自己多一点，一点就好。
写在最后：这并非我的故事，而是我身边朋友的故事。我依然把它放在“碎碎念”里，仅以此文献给那位爱家人多于爱自己的朋友，但愿你们也能爱自己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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