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和母亲视频，然后镜头中出现了我快有六七年没有见过的表舅妈，她凑到镜头前很亲热的喊我的名字，我们相互寒暄了几句，我问她是不是农闲了，到县城散心啊。
没想不问不打紧，一问差点了不得，她突然猝不及防的吼出了哭声，眼泪飙出来，把我和母亲唬得一惊一乍，母亲赶紧要我先挂了电话，等一下再说。
挂了视频好一会，母亲给我发了条消息，“你表舅妈家的虎子出事了”。
我心里一惊，又深感意外。
图片来自网络
1
虎子是我表舅妈的最小的儿子，上面还有三个姐姐。排行老小来之不易的小儿子，让农村本来就很严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小舅妈家显得更加浓郁。他从小就受全家人的宠溺和娇惯，家里所有人都让着他，好吃的好喝的，都是优先满足他，和姐姐们吵架，受罚的永远都是姐姐，无论姐姐们有没有错。
就这样过了六七年，转眼到了上学的时候，但一个被极度娇纵的儿子，进入学校后，必然的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诸如：成绩差，经常和学生打架，很频繁的被老师体罚等。
小的时候父母是舍不得管，稍微大点吧，就有点管不住了。农村的父母，老实巴交又没有什么教育的技巧，用在女儿身上的一吓二唬三体罚，又不忍心用在这个宝贝儿子身上。
可是学校不同于家里啊，没有人顺着他，也不会有人帮助他解决所有的问题，所以他很不开心，经常逃学，旷课，然后换来的又是老师的狂揍以及不断的留级，甚至当同年入学的孩子都已经读初中了，他还在三年级做最后一名。这又让他极度的自卑，于是厌学更甚。
然后就一直在熬，终于熬到了16岁，那年他才初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死活不去学校了。家里人实在是拗不过，加上学校老师也一点都不欢迎，所以干干脆脆，就辍学了。
辍学后的他，喜大普奔的过起了自己潇洒惬意的日子，那时候表舅和表舅妈还年轻，家里又有三个姐姐可以打工挣钱，所以他每天的任务不是骑着摩托车上街，就是穿着新衣服闲逛，再或者就是窝在沙发里一集又一集的看电视连续剧。
这样过了一年多，估计也是自己觉得无聊了，闹着要出去打工，于是在第二年过完年后，就跟着自己的三姐（大姐二姐已出嫁）去了上海。三姐在上海的一家超市做收银兼理货，他去了后先从推购物车做起。
听我母亲讲，自从他去了上海以后，姐姐每月寄给家里的钱少了很多，很多花销都用在了这个弟弟身上。母亲说，小舅妈和三女儿讲：“你每个月少给家里的钱，给你弟弟，男孩子能花钱，要抽烟要喝酒还要交朋友，男孩子能花钱是本事”。
母亲讲，表舅妈想着虎子能边打工边哄一个媳妇，这样子一辈子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所以支持他花钱交朋友。
也许确实是舍得花钱的效果，长得还不赖的虎子，半年不到就开始谈恋爱了，表舅妈高兴的不得了，逢人就说道，一边貌似谦虚的念叨“小孩子玩耍的事情怎么能当真呢”，然后一边又啧啧得意的加一句“虎子也是有本事，说哄了一个媳妇就哄一个，人家40岁的还在光棍，他不到18就能哄媳妇了，有本事哩”。
不过表舅妈说的不错，在哄女朋友这一方面，他确实是很有本事，谈了不到一年的恋爱，他就和这姑娘结婚了。18岁刚刚成年的他，就已经成了大他两岁的女子的丈夫。
图片来自网络
2
婚后的虎子，特别会哄老婆欢心，人也大变样，好像一下子有了责任感，比如以前上街，只管自己吃好喝好，家里什么都不买，现在赶个集回来，还知道给媳妇买煎饼，买凉皮，给表舅买茶叶，给表舅妈买手套。乐的表舅和表舅妈一扫之前虎子学习不上进的阴郁，用庄家人的话又逢人就说：“行行出状元，不见得只有读书好的娃娃才是个好娃娃，要不然中国几亿农民还不活人了啊，只要孩子平安孝顺，比什么都强”。
而虎子也确实给表舅妈和表舅舅争了一口气。结婚第二年，媳妇生了孩子，然后就留在家里带孩子了，虎子为了多挣钱，就没去上海干超市的活儿了，而是跟着村里年纪比较大的一些老匠人去了宁夏，在那里的建筑公司上干活。虽然建筑工地上活比较累，但是挣得钱多。
就在包括二舅妈在内的人很多人，都觉得虎子这活干不长久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一干就是大半年，在这半年里，听家里有事临时回了几趟家的人讲，虎子干活很麻利，而且很能吃苦，工头很喜欢他。
后来因为我到外地去学习，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然后有一年寒假回家的时候，母亲说带我去表舅妈家走亲戚，还给我说，带我去见识见识农村人盖的楼房。
一脸诧异的我跟着母亲去走亲戚，表舅妈和我家隔着一座山，翻过山，下山的时候，母亲就远远的指着半山腰一座显眼的2层小楼给我看，说那是表舅妈家的新楼房，是虎子自己赚钱盖的。
我们边下山，母亲边和我讲虎子的事情，说他人真的很聪明，特别灵泛，很会和人打交道，跟着大工头很多年，很受大工头的器重，甚至还给他借了20万，要虎子自己做包工头，然后，虎子靠着这20万，承包了几个小工程，然后就慢慢发家了，现在镇子上的很多人，都把活给虎子干，虎子随便包一个活，哪怕给人盖一溜猪圈，花个十天半个月，都能赚几千块钱。
10年前的几千块钱，很多很多啊，听完母亲的描述，我心里觉得虎子真的有能耐。
到了表舅妈家里，这次表舅妈真的是毫不掩饰眉飞色舞的开启了狂夸儿子的模式，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儿子也确实值得夸。
我们到的时候，虎子不在家，在听完表舅妈的精彩演讲，观摩完带简易冲水马桶但在当时看来是豪华乡间别墅的小洋楼，吃完虎子媳妇做的手擀面，塞给虎子的小儿子（总共生了三个孩子，前面两个女儿，最后一个儿子，我总觉得他家儿子都听难得的）一个封了50块钱的红包后，我和母亲就准备回家了。
在出大门的时候，虎子迎面走了过来，叫我母亲婶婶，叫我的名字。只见他比原来胖了一圈，有了点啤酒肚，头发也有点乱，上面穿着一件锃亮的皮夹克，里面搭着秋衣一样的毛衣，毛衣有点起球，胳膊下夹着一个皮革制的小包。
他说刚去拜访了朋友，然后又非常客气的请我和母亲再坐一会。我和目前站着和他寒暄了两句，主要是母亲带着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语气狠狠的夸完后，我们就回家了。
此后，我又是持续的外地求学和工作，这期间很多年又没有听到关于虎子的消息。
图片来自网络
3
今年上半年，我回了一趟老家，给父亲大人过60岁的生日，然后请了一些亲戚朋友一起吃饭，席间虎子带着媳妇来了。
但，要不是母亲介绍，我差点认不出他就是虎子，想当年那次见面，用现在的标准来看，他也并不风光，可以说是典型的油腻，但至少人是精神的，可这次见面，他却显得十分萎靡。
只见他一脸褶皱，头发花白（他只比我大5岁），皮肤枯黄，眼神游离，整个人没有一点儿精神，我母亲引荐后，他才恍然大悟，强作欢颜的用故意提高了的音量说：“啊哟，妹子啊，你难得能回来一趟啊，你们这些城里人，是不是早就记不得我们这些农村人了呀”，说完自顾自的哈哈一笑，又故作爽朗的说：“妹子，以后还是要和我们这些农村亲戚多来往啊”。
我一个劲儿的点头，一口一个虎子哥叫得亲热，让他再没办法扯东扯西的说什么看不起农村人的话。
那天晚上回家，我问母亲虎子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讲，这几年他们家总是不顺，虎子干什么亏什么，做包工头，一下子借了很多钱，但是大老板跑了，没有给他钱，他欠着几十个工人的工钱，没钱还。他自己贩卖蔬菜，但是没赚钱；收过破烂，也亏本了；后来就只好去工地干活，可能是受了打击压力太大，干活的时候又不小心从高处掉下来，把腰给骨折了，又住院花了很多钱。然后出院后这一年就一直干点小本生意，两口子骑着摩托车赶集，到不同的镇子上摆卖调料地摊。
现在，家里有两个老人，三个孩子，虎子腰又受了伤，干不了重体力活，所以日子也很难过。
听完，母亲的话，我也唏嘘不已，但是当时，还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出事。
图片来自网络
4
虎子去的很突然，后来听我母亲讲，在和我视频的前一天，虎子走了。在他骑着三轮电动车从家里到县城的路上，由于积雪过厚，路况糟糕，加上车速没有控制好，然后整个人连人带车从没有护栏的一段环山公路上摔了下去。
据说，当第一个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人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然后家里接到了电话才匆匆赶下来。
我们家算是住在县城的亲戚，二舅妈来县城，看着买办理丧事的物品，来我家借宿。白发人送黑发人（虎子其实也早就被生活熬白了头），二舅妈悲痛欲绝，所以才有了开头那一视频就痛哭涕零的一幕。
后来，又听我母亲讲，虎子来县城，是为了进货，快过年了货卖的快，想着多进点货，多挣点钱。之所以大冬天自己骑车来县城，只是因为舍不得多花钱，想省下20块钱的巴士费。
听完母亲的话后，我心中一阵莫名的悲哀，这个世界上，谁的生活容易？是的，谁都不容易。
虎子，一个从小受尽宠爱的小男孩，虽顽劣但善良，虽无学识但勤奋敢闯有担当，本来过着平凡却幸福的生活，却毫无预料的被一系列无妄之灾砸中，一个危机引发了整场人生多米诺骨牌的坍塌，甚至到最后失去了年轻的生命，一点本钱都没有留。
但唏嘘之余，也值得人深省，越难熬的时光，越要心疼自己，无论什么时候，活着才有资本进行新一轮的拼搏，人生几十年，该省的可以省，但不该省的，一定要舍得给自己。
人这一生，最宝贵的只有生命，只要生命尚存，无论生活多苦逼日子多难熬，总还有实现梦想的机会。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