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身影

 01

2009年的暑假结束，临行父亲送我到车站，坐班车去机场。我坐上车回头那刻，只见父亲身影背着手，站在候车厅的大门。我坐的班出车站，车就像牵引他视线的绳索，车缓缓开动，他脖颈慢慢扭转，视线没有离开直到看不见我坐的车。那次父亲送行，我留下了眼泪。

坐在车里，我思绪起伏。彼时，我正经历一场情感伤痛。瞅着父亲目送我离开，没忍住心中的伤感和感动，伤感是因为有人从生命里离开，感动是无论何时父母双亲都是最爱子女的人，谁都会离开，而他们只会爱子女到生命结束。

多年过去了，现在想来年轻时候对男女聚散离合看得太重，也对男女情爱理解难免也自私了些，以致心生嗔恨。现在还会想起过往的人，也比较平淡了。而父亲那次身影，此刻回忆起来，却越发清晰。

父亲对我们的爱含蓄而内敛，不会刻意的表达，只会默默的扶持，静静的目送，直到再也看不见，或者他再也照顾不到而止。

02

2014年中秋前后，父亲因为胰腺炎住院治疗。未曾想到这次住院差点成了父亲和我们的诀别。

经过消炎炎症渐消，人也好转。

命运就像过山车，不和人打招呼，也不问人愿意，忽然把人塞进去，任人声嘶力竭，它也不停。

肝胆科的一位医生，主动给父亲提供了一套治疗方案，就是动一个手术可以不让胰腺炎再复发，弟弟也咨询了几位相熟的医生，他们给的意见也是可以做手术。仿佛冥冥中安排，所有的指向都牵引着大家同意了这场手术。

手术有风险，主刀医生下刀的位置不准，造成了内出血。

第二天，排泄物暗红，医生当天就知道不好，也怪我们的愚蠢，医生表现我们就完全要预感到情况的不妥，可病患能相信也只是医生。

一夜折腾，父亲已元气大损，第二天父亲还是同样的血便。

这时候，家人彻底明白事情不对劲，医生也只能承认出现了手术失误，当地医院已经束手无策，医生表示会联系省会医院收治。

自责啊！那刻还相信对方的鬼话连篇，结果，耽误了最后挽救时间，加上一些不靠谱的亲戚，恰逢周末深夜，父亲到省会医院后无医收治，失血过多而休克。

第二天，我从工作地赶到医院，父亲已经在icu，一扇门隔断了父亲和我们，也差点了隔开了生与死。

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清晰记得当时的忐忑和躺在icu病床上父亲的样子。

父亲的脸不知是金纸色还是惨白，总之没有血色和生机。全身连接无数的仪器线，呼吸机、心电监护仪、还有很多不知名的。

不过两天，四肢布满了扎过针留下的小孔，密密麻麻。

病房里，只能听到仪器声音、父亲微弱呼吸、还有心脏强撑着鼓动的声音。在母亲面前强装冷静的我，瞬间崩溃，不敢哭出声响，生怕因为我的打扰就把父亲最后的魂魄吓走，我抚摸着父亲的脸，内心呼唤着“爸、爸……”，任凭眼泪流下。

父亲活死人的样子，到现在还像梦魇印在我的记忆里，祈愿此生再也不要出现父母家人类同的样子和身影。

作家大冰说过：

“人是向死而生。我们出生就意味着有天要离开，或早或晚。”

但我真的不希望也害怕用这种方式告别，总希望分别的那天慢点来，挚爱至亲能多在一起一天也是好的。

03

“你能不能不要催！”

“你骑得太慢了。”

“前面有车，你没有看见吗？干嘛要一直催。”

大前天，应领导的要求，我只能无奈的提前结束假期，赶去工作地。父亲骑车送我去车站，因为嫌弃父亲开得太慢，路上有几次催促了父亲，父亲生气地大声回应我。

侥幸捡回性命的父亲，因为失血过多而致脑细胞缺氧，引起小部分脑细胞永久坏死。

万幸，没有瘫痪和生活不能自理的最坏结果，不过父亲讲话变得不那么流利，而且变得胆小，极没有安全感，做事和曾经完全不似一个人。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接受父亲变化的样子，心里总有不该有的声音：

为什么父亲会成这样？我原来的父亲哪里去了？

哪怕现在我都还偶尔不自觉的排斥父亲的变化。

大前天父亲送我到车站后，一如往常的叮嘱我，到单位打电话，我没有回应，拿着行李，默默独自走进候车厅。我想他还是看着我，直到看不到我的背影。

因为对领导无理安排的情绪，我语气不善；因为对父亲意外后的变得谨小慎微，我总有些不耐烦。此刻我伏在案前，自责像打开的水龙头，哗哗倾泻。

几年前父亲住院，医生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父亲能侥幸活下来，且有现在身体状态，我应该庆幸感恩，而不该奢求父亲经历过生死劫难后还如从前那般。

回到家，总有一声父亲可以叫唤，离家也总有父亲相送和陪伴的身影，我应该知足而不是妄想。

我19岁离家，开始求学和工作。父亲总是和最初一样，想着送我出门，嘱咐我记得打电话，看着我离开，从没有变过。

父亲一直有这样一句话：“我就是渡船，只要能将你们能渡过到岸，我这只船哪怕倾覆也没有关系。”

父亲一直像他说的那样，他的身影就像一只船，载着家庭和子女，起起伏伏，尽力给大家遮风挡雨，做家人的港湾。

而我呢？这么多年了，作为人子有实现他对我的期待吗？不但没有，相反隐藏了杂念、奢求和不耐烦。

作家龙应台感慨过：“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多无奈就饱含着多深的爱，父亲就总是追着我们的背影，用他的方式和想法默默付出，虽然难免主观，不过都是源于爱。

此刻，我很想念父亲，虽然只是隔着两百多公里两个城市，不过要见面也是不容易的。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谋生求存总是和相依相伴矛盾的，短暂的共同度过后总会分开很久。

国人情感多内敛，我的家庭也如此，总是把爱和关心放在心里，对不起和不好意思也总是说不出口。时光无情流逝，细枝末节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世亲情相守和保护。

老爸贪恋有你的日子，希望红尘岁月，能够慢点再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