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一场无可挽回的突发病,父亲离开我们了,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七年。一直想写篇纪念的父亲的文章。但念之至深,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却又生怕不能很清楚地表达这种至爱的感情,不知从何说起,一搁就是这么多年。
在儿女的眼中,母亲是慈祥的、父亲是严厉的人。但父亲很善良、热情,在我们面前也从来没有那种严厉的表情,他总是像对待朋友一样语气和缓,甚至用着商量的口气。
最后一次与父亲的见面是在我工作的地方。在初夏季节,父亲第一次,但也是一生惟一的一次来到我的工作单位。似乎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促使他去看我一眼,然后才放心的走了。
1991年,父亲一路问去,历经300多里路,转了好几趟车,才找到了黟县柯村。下车之后还有200米路才到柯村林业站,因为是问路去的,当他到了之后,我先发现了他,他脸色乌黑,我叫了一声:“爸,你怎么来了”?听到我的声音,他的脸上才有了些微笑。
父亲脸上从来都是灿烂的笑容,不管遇到谁都是一样,他总是把微笑、把热情留给别人,但这一次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因为他特别地担心。
从黟县城里到柯村有百十里路,其中爬岭的车程有50里,时间超过一半。车子在山路上盘旋,路边是万丈深渊,路上险情不断,坐在车上,心总是悬着,让人放不下来。父亲是第一次走这样危险的公路,心里十分为我担心,经常进出,路上不要出什么意外。
那一年,我只有20岁,是一门心思干好工作,不考虑今后任何事情的单纯年龄。父亲的想法却不同,他从没有跟我说过。他一直有种歉疚的心理,感觉到没有安排好我的工作。其实我从未责怪过他,甚至在毕业分配的时候,我想分得越远越好,让自己有一种自由翱翔的空间。他这次来是想弥补这个在我看来根本就不是的过错。
到柯村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站长听说我父亲从大老远赶来,非常客气地请我父亲和我一起到他那儿吃饭。
父亲来的时候,我十分高兴,但或许是代沟,或许是由于性格较内向的原因,没有表现在脸上。
站长的热情当然得接受,父亲也觉得儿子很有出息,竟然能得到领导的“接待”,这简直就是礼遇了。一晚上,他说了好多请领导多关照的话语,就差把儿子托付给了站长,希望儿子能够得到领导的特殊关怀。
由于季节的关系,林业站比较清闲,只有五六个人待在站里,边上也没有几户人家。吃过饭后,我陪着父亲聊了会天,便休息了。
单位在山区,条件相对简陋。父亲和我就睡在那既是工作又是生活的房间里。农村的夜晚,非常地空寂。躺在床上我们并没有睡着,他在不停地问我一些情况,生活、工作以及人脉关系,他都要问清楚。父亲问一句,我被动地回答一句,有时我真感觉到这是多余,我都长这么大了,这些事情怎么可能不懂呢?
父亲的每一句关切之语,当时都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用意。到父亲不在的时候回味起来,才悟到每一句平常的话语之中都充满了爱意。但我只能去品味了,因为我再也不可能听到父亲的教诲了。
第二天,我带着父亲认识了林业站里的同事,然后带着他到村子里转了一圈,所见到的人,我都非常熟悉。而我父亲见到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客气:“文仂在这里工作,年轻不懂事,你们多关照”。
我虽感到有些不舒服,但也没有说什么。
与儿子一起待了两天的父亲心情逐渐比来时开朗许多,他看到了儿子是真正长大了,能独立处理许多事情,人缘不错,在交往中也得体。
最后一天晚上,我们两人都没怎么睡着,父亲说:“看到你在这里,大家都说你不错,我就放心了,明天准备回家了”。虽早就预料到,我还是暗自神伤。我没有想到父亲会来看我,来了之后也一定会回去,但到了真要走的时候,心中又有种落空的感觉。
这个晚上,父亲也不再问我什么,说了一大堆的话,都是一些待人接物的日常道理,现在也想不起几句具体的话。
清晨,我们很早就起来了,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我陪着父亲一起,到停靠站等车。到了那儿,父亲就说,“你回吧,回去做事吧”。我说“没事”。父亲便没再说什么。
一时无语,车过了有一阵子才来,父亲又说“你回去吧”。我没走,站在路边,看着父亲上车。那时心里有种无法说出的滋味。
我眼中一热,但我强忍着,眼泪似乎没有流出来,眼中的父亲是模糊的。
这一幕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我现在仍然记得,瘦削的父亲一脸忧虑,没有笑容,目光有些呆滞,一手拿着包,一手抬起向上挥挥,说“回去吧”,是牵挂、是担心,我不得而知。二十多年,我经常回忆起这一刻,这是我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每次回想起来,我都泪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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