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发窑问人渴不渴叫"炕不炕",
埋怨办不成事情叫“球也卵不成。
洗澡叫“退皮呀“。
想找人的事儿叫“罗喳"。
骂人叫“看你个球相"。
单独在街上行走,有些姿色的女子叫“圈子"。
想上去和人家女子套进乎叫“拍圈子"。
不明白事理叫"球迷信眼"。
明白了事理叫"机迷“。
玩叫"灰害“。
爱捣蛋的人叫“灰皮“。
打人耳光叫打“逼兜"
① 我们大发窑实则不大,东西两座大山,南北走向中间一条有时有水有时干涸的河槽,大发窑上有一条窄窄的街道,它坑坑洼洼从南到北有两公里多长,在总面积不过五、六平方公里的山上山下,坐落着低矮的平房和土窑洞。而就是在这样一个贫瘠的小山山沟里,却蕴藏着丰富的煤炭资源,资源和梦想吸引着天南海北的青壮年投奔前来下井挖煤。
投奔大发窑的人有走西口逃荒之人,有从东北和山西煤矿调过来的人。我的父亲是经过一个叫“李队长"的同乡介绍,从老家来到大发窑下井挖煤。
六十年代后煤炭行业在大发窑昌盛发展,矿上从全国各地招了一批合同工,合同期满后有一些工人没有返回家乡务农,而是选择留在了煤矿工作,后来他们的家属和孩子也陆续的来到大发窑定居,70年代初又有一批下乡知青来到大发窑下井当了窑黑子。
大发窑经过几年的扩展,祖国五十六个民族的人都齐了,大人们说话南腔北调用着各自家乡的方言,但孩子们出门在外却说着大发窑的本土话,最典型的口头常用语就是"爷……",男的女的漂亮的丑的在一起说话时,第一个字就是:爷字。
“爷可找见你了……"
"爷爸爷妈叫爷跟你玩……"
“爷透尼玛,你为甚欺负爷……"
成年后,"爷“不能再当口头语了,这“爷“在大发窑还能混日子行的通,不让人扇耳光挨逼兜,在社会上恐怕不行,但“爷"改“我“字,"我"字一出口咋就那么别扭让人难受呢。
大发窑在我们包头地区非常的有名,方圆几百公里地方,一提起大发窑三个字,都吐舌瞪眼啧啧:大发窑出的好煤呀!挖出来的黑煤都不够包钢一家使唤。
我们大发窑住着3000名矿工,矿工家属有一至两万,而后是一些配套的商场事业管理部门,这些部门上班的工作人员加家属不小余大几千人,最后大发窑上总共住有人口三万余人。
小时候我家住在大发窑的三居民,居民就是咱们平时叫的街坊,我们大发窑叫一居民、二居民、三居民……我家是在三居民山坡下的一条山沟沟边子上,山坡上依次向下是几排灰砖蓝瓦顶的排房,下面挨沟的是几座干大垒的小土屋,我家就在其中。
听大人们说:在我们干打垒的土房下面埋着一口废弃的矿坑,这个矿坑里还有很多没挖完的煤,并且埋着上百个人。
这个矿坑被废弃填埋,是因为它曾经发生过煤尘大爆炸事故,在这次事故中死了上百名矿工,当时矿坑被日伪侵者占领,出了惊天事故后,他们连人带井一块埋没掉了。
那一年我是八岁,我还没上学,我亲眼见矿上派来人将这个坑口挖开,这个坑口从上到下是一阶一阶的石阶路,石阶路下是一口黑糊糊的口子,有人下到黑口子里去,不久,他们抬上来好多白化化的尸骨,尸骨抬上地面,然后就摆放在我家大门外那片空地上。
有人在尸骨旁边立上了几块宣传栏,宣传栏上画着我从小人书上看到过的鬼子,还有一些长相丑陋的坏人,鬼子穷凶极恶的举着洋刀,坏人呲牙咧嘴举着皮鞭,在他们面前爬着跪着一群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这些人头顶上顶着一盏油灯,背上背着一箩筐煤炭,豆大的汗水掉落着。
有人指着白骨,给前来参观的人讲解说:就是这些残无人道的鬼子和汉奸们,是他们凶残的杀害了穷苦的矿工。
此时已是解放后的1972年,岁月燃烧火热,大发窑和全国形势一样,一片大好越来越好。
②李贵红
民国三十年,在大发窑西北山沟里的一个小村子里住着一个姓李的先生,李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平日里教书,闲余时间走村串巷看病。那年,李先生已经三十大几岁了,可他还没有婚配,一户被他看好病的大户人家看中了他的才地,将自家小姐许给了李先生。一年后,李先生和妻子生下了一个男婴,又过一年,俩人又生下一个男婴,夫妻二人实在高兴,说李家门火兴旺,一连生俩男婴预示将来飞黄腾达,为了将门火旺兴旺下去,李先生给二儿子起名贵红,富贵、红红火火,全称李贵红。
李贵红现在可是我们大发窑的名人,他的大名和他的人在大发窑上妇孺皆知,如果蚂蚁有思想都会识李贵红,只可惜那个年代没有网络没有传播没有火山没有花椒,要不然李贵红是个火爆全国的大网红。
李贵红的身影始终贯穿在大发窑,他与大发窑人共同生活了五十余年。不过,李贵红却是在用乞讨的方式在讨生活。
我认识李贵红是在二矿大食堂。
一天,我在街上灰害(玩)时,看见了一个穿的破破烂烂,湓头垢面脸皮油黑发光,手背手掌上糊扯着厚厚一层污渍,怀里抱着一条油光甄亮的面袋子,身体佝偻蜷缩在国营大食堂门前的乞丐。
这个乞丐一双挑不起来眼皮的眼睛努力地争扎着,可怜巴巴地盯着进出大食堂吃饭的矿工……
这时,有人吃罢饭,出门来时,他将一个黄橙橙的,上面有一个牙口的玉米面窝窝头塞进乞丐的面袋子里。乞丐望着施舍的人,嘴里含混不清大概说着感谢的话语。
我们一群围观的灰皮孩,一哄而上,抢了面袋子打开口子,使劲往袋子里掏摸。
“你们这群灰皮,不要欺负李贵红,他一个讨吃要饭的你们真下了的手……"
大人训斥我们。
李贵红嘴里嘬嗫着,但他对我们抢他的面袋子并没有啥反应,任凭我们将他的面袋子抖了个底朝天。我们大发窑的灰皮孩可不怕大人们的凶猛,大人们越是多管闲事,我们越是灰害,这时侯,有人早将面袋子扔了出去,面袋子里的干粮杂食撒落了半马路。
李贵红睁开了眼,他没有恼,而是“嘿嘿嘿”傻笑着,趔趄着扑向面袋子干粮和杂食。
那时,我们这群灰皮翻李贵红的面袋子,主要是想李贵红讨来的馒头拿来吃,因为在那浅灰色的个年代,我们矿工家属吃粮食是按三七分配供给制的,就是百分之七十杂粮,百分之三十细粮,粗粮玉米面玉米喳子高梁米外加吃了不好消化的放大臭屁的黄豆面,粗粮就磨擦力大,不好下咽,好吃好咽的小麦面也就是白面太紧缺。我们这群小顽孩见了白面馒头,根本不顾一切要吃进饥肠辘辘的肚子里去。
李贵红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窝窝头,装回了面袋子,乞求的对我们说着不连贯的话语:
“明――天,一定给――你们――要上馒――头――吃……”
李贵红有时讨上馒头主动给我们吃,只求我们别打他。
我们还不信李贵红的话,我们拽住李贵红的头发让李贵红下保证,而后,我们这群灰皮才一哄而散。
第二天中午,我们找到大食堂门口,上前二话不说,就拾翻开李贵红的面袋子。结果全是窝窝头,没见着白面馒头,我们这群小顽孩就恼羞成怒!一人拽着李贵红的胳膊,几人在他身后连踢带踹,将他赶到二矿卫生所的厕所前,一边大骂他骗人,一边将他穿的破烂衣服给撕碎,扔进了厕所的茅坑里,还有几个小伙伴硬要将李贵红推进厕所坑里去……
有来上厕所的大人见状,喝斥我们:说我们是有人生养,没有人教养,损了大德的灰皮!欺负一个要饭的是在葬良心,迟早要得报应的!
那时,我们哪懂的大人的好言相劝,有个伙伴掏出了一盒洋火,把从李贵红身上撕扯下来的一件油腻腻的二骨劲的背心,给点着火烧了……
那天起就看不见李贵红,在二矿工人大食堂门口乞讨了。
我们上了一年级后,放学路过大发窑国营大食堂门前,就又看见了李贵红,他身子下面铺了一块破韦莲席子,他躺在上面,旁边扔着他的油黑的面袋子,他倦缩着身体,脸色通红正“呼呼”的大睡。
有人说李贵红大醉了,是一个人拿他穷开心说请他喝酒,然后将一瓶二锅头逼着李贵红喝了下去。
在后来,我才知道,但凡李贵红喝高了,睡在马路边上,都是有人故意为之。有无聊的大发窑人,掏个几毛几块钱买上瓶二锅,硬逼李贵红喝下去肚去,主要是想看李贵红喝高了后,让他出“洋相”好取乐。
那年,李贵红来到大发窑乞讨时也只有十大大几岁,当时大发窑人对他并不熟悉,所以给他吃喝的人并不多,李贵红也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傻,他知道大发窑上住的矿工,每家都养活着五六个孩子,供应粮食也不够吃,再帮上他一口真的很难!于是,他就转游找到了大发窑上的两个大食堂:矿工大食堂,国营大食堂。他想:有人吃不了的饭剩几口够他吃了!找到矿工大食堂国营大食堂这两个好地方后,李贵红就围着两个大食堂讨要生活。
进入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了,好多企业都改了制,大发窑的国营大食堂先包给个人经营,但从来都不奢侈的大发窑人,很少下饭馆吃饭消费。不久,国营大食堂就关张了。 矿工人大食堂,也因吃饭的矿工减少,食堂缩小了规模。
李贵红见两大食堂没有了生活,开始改为走街串巷,入户讨要饭吃。
因国家政策对路,辛劳的矿工们收入增加生活也富裕起来了。李贵红前来讨要,人们早将吃的准备好了,李贵红趔趄过来时,就有热心肠的人把热菜热饭端给李贵红,叫他趁热吃下去……
李贵红嘴里嘟囔着好象说着感激的话。
李贵红和矿工们讨要上饭后,他就观察谁家愿意帮他,不讨厌他。有时他在别处讨要吃饱后,专门到这家待他好的人家打个招呼:说不要给他留饭了,他已经吃饱了。然后,他就又问这户人家在二机厂上班的孩子工作好不好?为啥后来大发街人总爱拿二机厂和李贵红说事儿。
李贵红为讨的大家的乐哈,就嘴里念念有词的编排着他和二机厂的“爱情故事”。
“亲爱的贵红你好!见信如见面,我很长时间没有回大发窑看你了,现在十分的挂念。我和娃娃们都很好,大女子马上上小学啦,安顿好孩子们,我跟领导请了假,然后就回大发窑看你。你平时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了,我们二机厂发的福利,我让二肉旦给你带回去······"
八十年代末的一天,贵红被喝多酒的矿上灰皮三赖子给截住,他对李贵红先是一顿调笑,而后借着酒劲动了手。李贵红被三赖子打了个半死后,三赖子将李贵红扔进了一条山沟沟里。
李贵红躺在山沟沟里痛苦呻吟,刚好有几个从大发窑教堂回来的信教人发现了他,信教的人将李贵红从山沟沟里救上来送回他家。
大发窑的人知道了李贵红的遭遇后,都忿忿的说:三赖子欺负要饭的人他不得好死。
半年以后,三赖子真的出了矿难,他被井下冒顶砸死在掌子面。
零零年时,李贵红已经六十多岁了,他的腿脚也不灵活了,村子里办的敬老院收留了他,管他吃喝住,他再也不用到大发窑走东家串西家讨要生活了。
可李贵红在敬老院,住了一年多后,说啥也不愿待着了,他又来到大发窑上讨要。
已经很久没见着李贵红的大发窑人,见李贵红摇摇摆摆又出现在了大发街上,便“哗啦”一下都围住了他,没有人再逗比他,只有关心的问他,怎么不在敬老院住着?吃喝不用愁,还风吹不了,雨浇不着……
李贵红的话竟然没有了往日的含混不清,他语音虽然柔绵,但语言上很连贯,也很清楚:他说敬老院好是好,吃住不花钱,可饭菜没有大发窑好人给他吃的好。几十年来他的肚子被大发窑人惯坏了,没有酒肉真受不了了,所以他忍受不住了,就硬从敬老院里偷跑了出来。他一是想改善一下生活,二是心里总放不下,他和大发窑人四十多年的交情!更是想在多看一看,给了他多年好生活的大发窑人平平安安……
那年我正好遇上李贵红,就追问他为什么要乞讨?还要装成傻乎乎的样子?李贵红说他家哥五个,地少家穷根本顾不了生活,再加上他有个软骨病,走路摇摇晃晃干不了啥营生,他就想到只有乞讨生活的这条路了。李贵红也是上过学认识字的人,他就琢磨到利用自己身体不好的状况,再伴上他半傻的模样,讨要时肯定会有人会可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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