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

1.

十六岁的少年啊，在你生日的那一天，你会长出一条动物的尾巴——为何会如此，姑且只有神知道吧，我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就原谅我吧。

一辈子都会长着这条尾巴吗？当然不是了，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尾巴就会消失哦。

2.

陆明到了教室，往自己的座位坐下，前桌的江琳就转过身来，笑嘻嘻地对他说，“明明，我长尾巴了。”

陆明还没反应过来，一条黑色长长的猫尾从桌下钻了上来，调皮地朝他的脸晃了晃，他一愣，随即笑道，“猫的尾巴吗？”

江琳点点头，伸手抚摸着她的猫尾，“我觉得是。”

“有很多人是分不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动物的尾巴，”陆明扫了一眼教室，有尾巴的人越来越多了——狗尾巴，狐尾，狸猫尾巴，麻雀尾巴，甚至还有湿淋淋的鱼尾——他收回视线，注视着江琳的猫尾，“长了尾巴会不会不习惯？”

“一开始会吧，走路的时候总感觉随时会摔倒。”

“还有其他的吗？”

“以前的裤子不能穿了，还好我妈早就给我买了几条【露尾裤】，这种裤子贵着呢。”

“随便自己拿原来的裤子剪个洞不就成了。”陆明撇撇嘴。

江琳说，“放学还得去【尾巴商城】买些清洁剂和护尾液。”

“长尾巴真麻烦。”

江琳不在意地笑了笑，依旧抚摸着她那条黑得发亮的猫尾，“长尾巴很丑吗？”

“不会，大家到了这个年龄都会长尾巴的。”

“黄丽丽不喜欢她的尾巴，她总说尾巴让她变丑了。”

“她本来也没多漂亮啊。”

“嘘！你小点声啦！”

3.

1月8日，陆明的生日。晚上时针分针秒针一块儿齐齐凑到12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一分钟。

十分钟。

一个小时过去了，身体还是没有特殊的变化啊。陆明感到失落和生气，关了灯，哼着粗气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陆明睁眼的瞬间就察觉到自己尾椎骨的位置有点儿奇怪，他猛地下了床，跑到浴室，锁紧门，站到镜子前，把裤子一脱，转身扭头一瞧——尾巴？

什么尾巴……

小小的一团……又短又小的鹿尾……

好吧。无所谓了，不过两年，忍一忍就过去了。本来瞧着不过是一条小尾巴，穿回原来的裤子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结果刚走出卧室的时候，陆妈惊讶地问他，“你屁股咋了，一个大包？”

“长尾巴了。”

“咦，什么尾巴？”

“好像是鹿。”

“鹿？”

“梅花鹿之类的吧。”

“挺好的嘛，不过你还是去穿露尾裤吧，我给你放在衣柜了。”

陆明换上露尾裤，真是好不自在，好像光着屁股，去学校的一路上更是不自在，早知道穿一件长一点的大衣，把尾巴给遮起来——冬天可以遮，夏天咋办？

江琳看到陆明的尾巴，哈哈笑起来，“好萌啊，这是鹿尾吧？”

陆明不想说话，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不喜欢啊？”

“我看上去像是很喜欢吗？”

“反正都长了。”

“对啊，反正都长了。”

十六岁果然是最糟糕的年纪，全都因为长尾巴这件事，最可怕的是，还要持续到十八岁生日那天，这两年到底要怎么撑下来呢。

第三节下课的时候，江琳偷偷地告诉陆明，黄丽丽用刀子切下了自己的尾巴，死了。

4.

好像之前就有大人说过，尾巴不能切掉，切掉了就会死。谁会去切啊，感觉会很痛啊。

陆明想着这个问题，想起黄丽丽躲在角落里哭泣的那张脸，他忽然就知道答案了。

想死的人自然会想切掉尾巴了。

陆明曾经看到黄丽丽被几个女生围住，那几个女生轮流扇她耳光，就好像她很好欺负，就好像她是个丑八怪就活该被打。

黄丽丽反抗了会被打得更惨，本来就自卑的她，结果长了一条黄鼠狼丑陋的尾巴——其实也不算丑吧，反正黄丽丽恨死她那条尾巴了。

陆明曾经跟黄丽丽说过话，他说，“黄丽丽，杀了她们吧。”

黄丽丽像个胆小鬼一样缩着肩膀，露出怯弱的目光，“怎么杀？”

“怎么杀都行，只要她们死了，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难过了。”

“杀人不好吧？”

“随便你咯。”

听说黄丽丽小时候不小心被开水烫到，脸上和脖子才会留下丑陋的疤痕，她呀，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三个字就是“丑八怪”了。她不想去上学了，不想见任何人，她妈妈对她说，“你就想一辈子做一个一无是处的丑八怪吗？”

至少要做个读书厉害的丑八怪吧。

那时候的黄丽丽哪懂得“一辈子”是个什么概念啊，那些火辣辣的耳光打在脸上疼得她直流眼泪，周围都没一个人帮帮她。

陆明让她杀了那些坏女生，可是她做不到啊。

“哈哈哈，那个丑八怪长了一条黄鼠狼的尾巴！跟她真配啊。”

嘲笑声不断。

既然做不到杀人，那就把尾巴切掉吧，至少她也跟其他人一样，讨厌着她的这条尾巴。

5.

原来切掉尾巴，人就会死啊。

这个消息顿时在网上疯狂传播，先前应该是被压制过，要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不知道。

有一天，江琳却告诉陆明另外一个消息，很少人知道的信息。

“其实不一定要等到十八岁，就可以让尾巴消失哦。”

这消息让陆明喜出望外，他恨不得立刻让那条丑陋的鹿尾消失，“怎么说？”

那天教室里就只有她跟陆明两个人，其余人都到操场上跳广播体操了。

江琳神秘兮兮地说，就好像说一句只有在禁书上才能看到的话，“切掉别人的尾巴。”

“哈？”

“切掉别人的尾巴，自己身上的尾巴就会消失。”

“你确定？”

江琳耸耸肩，笑盈盈地说，“我不确定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切掉别人的尾巴，那就是杀人啊！”

“对啊，要想让尾巴消失，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是乖乖地等到十八岁吧。”

陆明感到很失望，虽然他很想摆脱尾巴的困扰，但也不至于要去杀人啊。切掉别人的尾巴，就是一个不靠谱的办法。

一个星期后，陆明发现江琳的尾巴消失了，周围的人都感到好惊讶，问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江琳巧笑嫣然，就好像一个忽然长大的妩媚女人，“不告诉你们，谁都不告诉。”说完，江琳看向陆明的方向，对着他顽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6.

谁都有一个梦想，江琳想要跳舞，跳一个世界第一，她从小就在跳芭蕾，跳得很出色，市里面有舞蹈比赛的话，经常能看到她的身影。

可有了尾巴后，这舞跳得太糟糕了，左歪右倒的，到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长了尾巴后，就什么都做不了，要么就等两年，要么就不跳了。尾巴似乎变成了十六岁舞蹈家的诅咒。

江琳沮丧得快疯了，几乎每个晚上都失眠，一开始爱惜的尾巴，变成了她最讨厌的东西。切掉算了！可是不能死啊。

后来有个好姐妹告诉了江琳一个方法，去切掉别人的尾巴，自己的尾巴就会消失。

太好了！只要能跳舞，她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切谁的呢？随便吧。

有了尾巴后的女孩子一般还会再继续跳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克服尾巴带来的障碍，尽管现在全球还没有过一个特例。在舞蹈培训班的更衣室里，江琳从柜子里悄悄拿出几天前就藏好的水果刀，趁更衣室里边只剩下刘眉的时候，她用力抓住柳眉的猴尾，水果刀下去的时候，轻而易举地就切下了刘眉的尾巴，血液溅到江琳的手上。

江琳逃了。

随便切一个人的尾巴，就切那个一直都是第一名的刘眉的尾巴吧，听说她有了尾巴后还一直跳得很好呢。

刘眉死了。

大家都说她忍受不了来自家庭的压力，自杀了。

啊。没有尾巴的江琳总算能跳舞了，整个培训班里，她的舞姿最美了。

就是这样无所顾忌地跳舞的江琳，才是真的江琳啊。

去他妈的尾巴。

7.

“你的尾巴是怎么没了的，告诉我吧？”

“你猜。”

“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你猜。”

这是江琳最近很喜欢用的话，“你猜”，猜不到咧。陆明问她，“你到底切了谁的尾巴？”

江琳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不喜欢的人的尾巴。”

“就知道是这样。”

“明明，切掉别人尾巴的，我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

“你是说你做的没有错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反正我现在很快乐。”

她是杀人凶手，陆明闭上眼睛的时候，似乎能从她的身上闻到腥甜的血腥味。

就这么过了两年，高考也结束了，他和江琳都到了不同的城市上大学。陆明后来听说江琳不幸遭遇一场车祸，以后再也不能跳舞了，一只眼睛也瞎了。再后来他就没再听过江琳的消息。

陆明的尾巴，乖乖地在十八岁生日那天消失了，这两年的折磨总算结束了。

8.

“明明，十六岁的人类长了一条尾巴，不管它是好看的，还是难看的，没有人会喜欢它的。”

“也许是神的旨意。”

“神想做什么？”

“让孩子成长。”

“结果呢？”

“太糟糕了。”

“你为什么还要留住那条尾巴呢？”

“大概因为我是无聊的人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