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

我一直以为，写山中之静谧清幽，无人能出王维之右。他似乎天生热爱山水，也具有看透听懂山水情调韵律的非凡能力，关键是他表达得太准确太精妙了。天赋勤奋兴致心境，所有的条件王维全部具足，开山水田园一派非他莫属，孟浩然虽与他齐名，很多诸如《过故人庄》等诗也是冠绝一时，但毕竟少了些人生的深刻体悟，朴虽是朴，真亦极真，但因为经历没有王维丰富，纯粹天然有之，返璞归真则无。所以读王维的山水诗会更加多一份禅意和顿悟。而这些涵义和意味都是在他描摹的如画山水中自然透露出来的，绝无着力为之之嫌。

他所有的山水诗都品质极佳，鲜有普通者。而相较之下，他写静态山水更加传神入微，令人神往。我一直酷好他的《鸟鸣涧》，虽然短小，却无与伦比：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写人写鸟，有月有花，夜静山空，万籁俱寂。这里没有尘嚣，没有噪音，人闲适自得，花悠然自落，一切都处于静态之中，安然之中。这时月破云雾，朗照山林，一霎那间，幽暗的山谷突然明亮起来，鸟本来早就歇息了，光线的变化把它们惊醒了，开始在深涧中鸣叫起来。一时寂静的山林有了声响，但空谷回音，让山涧更显幽静空灵。短短四句，却将山中之景，山中之声，山中之光，山中之静，山中之空，山中之鸟，山中之人全部写尽，如诗如画，如雾如梦，让人惊羡，让人神游。不得山水之旨，不有世外之趣者，永远也看不到这样美妙的景致，听不出这样空灵的谷音，味不出这样丰赡的意蕴。须得王维这种有灵性有妙意有禅心的人才能与山水相通，与天地相融，懂得自然之韵，万物之性，并写出如此感性如此曼妙的诗篇。

王维之诗乍看天真浑然，实则功夫至深，悟性底蕴若不够，读起来味道且不能全出，更毋庸说仿效着写。历朝历代学他写山水田园诗的人数不胜数，但能跟他比肩的人实在是找不到。我也曾尝试着用其意摹其声，写些山水文章，但总是力有未逮。方知最简洁处，最需用真力。而没有他那种出尘心了悟意，就是文字功夫再强大，也造不出他诗中的灵境，抒不出他诗中的闲情，道不出他诗中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