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蛙

  青蛙知道，自己只是井底之蛙。

  是飞鸟告诉它的。前者站在青蛙天空的边缘，耀武扬威般向它宣布了这则消息。青蛙起初不信，飞鸟便衔来一件件它未曾见过的物品。

  鹅卵石、野花、青果。它们嵌在井底的烂泥里，闪闪发光，格格不入。青蛙用阴湿带蹼的手拨弄了一下淡黄的花瓣，又猛地缩回去。

  “你能带我出去吗？”它仰头问。

  飞鸟恍若未闻，离开了那正圆的天。

  最后一线光逃出井底，黑暗中，青蛙沉默地想，它要爬出去。

  他要爬出去，于是开始尝试。石砌成的壁光滑冰凉，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向上蹭半尺。青蛙摔得狼狈不堪，趾上血肉模糊，散出腐烂的腥臭。

  蠕虫对他说，何必呢，我们生在井底，这就是命。

  青蛙继续爬着，咬牙切齿——去它妈的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飘走了几片，雨落下了几轮。野花败了，青果在蠕虫胃中走了一道，只剩鹅卵石躺在那里，下面镇着青蛙伟大又渺小的梦想。它攀墙的技艺愈发高超娴熟，井外的世界在它眼里越来越大，越来越鲜明。

  “生活，你把我从青蛙变成了树蛙！”它这样笑道。

  终于，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青蛙突然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大脑和肌肉在皮囊之下灼灼发烫。它自信地向上一跃——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九百九十八下、九百九十六下！青蛙的前肢搭上了井沿。

  它爬出来了。

  没有人能详尽地描写出青蛙彼时的情感，谁也无法看出它那睁得浑圆、轻轻颤动的眼里，漫溢的是欢喜还是迷茫，亦或两者都有。井外世界盛大，太阳强烈，水波温柔，大地一眼望不到头，还有风轻轻流过。青蛙将自己撑起，端详着这一切。

  它爬出来了！

  远处嬉戏的飞鸟不可思议地发现了青蛙的身影，不可思议地飞来。它扑扇着翅膀悬在青蛙之上，挡住一片蔚蓝。它看见青蛙那伤痕累累的前肢，正建立起与外界单薄脆弱的联系。

  飞鸟没由来的有些不快，它从来不会委屈自己，于是伸出头，尖锐的喙啄了啄青蛙其中一趾。

  青蛙吃痛地下意识松手。

  它重新掉了下去。太高了，这次比以往摔得都狠，它摔在了鹅卵石上，摔成了一滩泥。

  飞鸟呀了一声，好像有点愧疚，鼓动洁白羽翼，又一次离开了枯井。

  井底之蛙死盯着狭小的正圆天空，沉默地想——

  去它妈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