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坊

  二子在这茶馆里打工，已经三年了。

  他原是一名侠客，却在路上被一辆飞驰的马车撞翻了。他当时晕了过去，醒来时便在路旁的草丛边，也不知是被好心人拖了过去，还是自己飞到了这处。他蹭到了城里的医馆，拿出身上仅剩的银子，看了郎中。郎中告诉他，他的左脚骨断了，右手筋也断了，可以接回去，但耽搁太久，不能恢复原状。

  二子当不成侠客了，就来到这里当店小二。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哦，除了走路一跛一跛的，脸上有刀疤，看起来不太温顺。没有人看到他伸手接住茶杯后心中暗想：“这店小二的实力竟恐怖如斯。”也没有天降秘籍，助他修复创伤武力大增走向人生巅峰。二子原就是一名普通的侠客，现在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店小二。

  别人都叫他二子，其实他曾经有名字，一个很侠客的名字——刀锋。他在做侠客时很喜欢这个名字，显得很锐利——但现在不喜欢了，店小二就应该叫二子。

  二子喜欢他现在的名字，也很喜欢这家茶馆。

  茶馆的名字叫做头坊，因为它是这条街上的头一家店。生意不兴隆，也不冷清，偶尔有侠客来打打架，毁去一两张桌椅。掌柜是个慈善的老头，他没有和隔壁酒馆一样在门口竖上“江湖人士禁止入内”的牌子，而是笑呵呵的迎接着每一个来头坊打架的侠客。他甚至用麻布给桌子包了边，怕侠客们打架时磕着了。二子每看到包了边的桌子，就会摸一下脸上可怖的刀疤——上次在某酒馆打架被桌子磕到的。他总想，要是上次打架时在头坊，是不是可以看起来不那么狰狞。

  因为茶馆的生意不是很冷清，又老有人来打架，所以二子有点忙。从早到晚，他要拖地，布桌，整理包边，泡茶，上茶，炒花生米，结账，修被打坏的桌子。店里不是只有他一个店小二，但他是最忙的——掌柜最喜欢他。他虽然跛着脚，手上还不能太用力，可干事儿，是最利索的。因为利索，做的事儿多，老板便给他“特殊待遇”——每年一瓶掌柜亲手酿制的桂花酒。二子很喜欢着桂花酒，喝完了，身体总热乎乎的，心里暖洋洋的，还泛着桂花香。掌柜手艺一绝，在这整条街都是有名的。说也是奇，掌柜开茶店，最厉害的却是酿酒。可惜那些侠客不喜欢这桂花酒，估计是因为太暖、太柔了，不够烈，不够豪爽。

  当二子喝下第一口桂花酒时，他便明白，自己再也不是侠客了。

  其他的店小二都很崇拜二子。不仅是他做事快，得老板青睐，最重要的，是二子会编故事。每天晚上店里打了烊，二子就一边收拾，一边喝点剩酒，吃点花生米，给其他人讲故事。开始还好，当二子有几分醉的时候啊，最不得了，啥都敢往外扯，全是些稀奇玩意，能瞎掰，与别人曾听过的大相径庭。

  他讲：

  “那个赤练女魔头，其实就是一个白发怨寡妇。他和那个什么教主那一战啊打得是昏天地暗，惊天地泣鬼神——教主还在，竹子给她削光咯。嘿呀我就奇了，她是魔头还是斧头……”

  他还讲：

  “你们前些日子吹的什么白衣大侠，什么清俊无双，行侠仗义，我跟你们讲都是假的，别被那家伙蒙骗了。他其实就是个风流二傻子，给你们看的啊，全是演的!我记得三年前，他还请我演戏来着，我演调戏妇女的流氓，他就演救美的英雄……”

  店小二们只知道 赤练女魔头狠辣无比，白衣大侠行侠仗义，哪里知道二子讲的这些“内幕”?他们一边笑二子吹水，一边聚精会神的听着。二子也不恼，只是讲——毕竟只有他知道，他曾是一名侠客。也只有喝醉的时候，他才会想起，他曾是一名侠客。况且店小二们对二子很好——天凉了送厚被子，天热了送深井水。还给他削了一个木杖，二子有时上山采茶，就驻着着拐，特别轻省，比他跛着脚好多了。

  二子爱头坊，爱头坊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