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不想向淑芬说得太明白,实际上他也说不明白。见他端着面碗沉思,你母亲想找话题开导他,就半严肃半打趣地说:
“你儿子也算衣锦还乡,就别想那些没用的啦。”
“衣锦还乡……”
老周抬起头,一愣,接着咯咯地笑起来,那是一种没有完全打开的笑,既像是表达认同的笑,又像是自嘲的笑,更像是刚在梦中经历恐怖后突然惊醒的笑。
“衣锦还乡……你以为还是老古时么,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呀?哎,算了,按理说都长大了,也不该我们操心才是——我们还是这一天一碗的面条里,若能加上个把荷包蛋,炒一盘喜欢吃的臊子,要是前几年,再喝两杯自己泡的药酒,日子过得实实在在,才划得来。操那些闲心不是自寻烦恼么!”
边说老周又专心地吃起面条。过了一会儿,淑芬轻声问他:
“孩子回来,你打算请几桌呀?”
“我正估摸少不了六桌,志远他舅舅家的、孃孃家的、叔叔伯伯家的、她姐姐一家、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还有那几个要好的伴儿,老王他们,人家平时也没少帮忙,总不能有事儿就找人家,请客时就搁一边儿吧。算起来,得好几十个人。反正都是这一趟,都叫过来喝个酒,也算给那小子接个风。这么多年,或多或少是个交代吧。”
老周没明说是要给谁交代,或者谁需要交代,交代什么,不过大体上淑芬能理解他的安排,只是补充道:
“还有我那几个伴儿,也都叫上?”
“嗯,都叫上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吃完早饭,将碗留在炉台上,也不急于离开,而是坐在炉边继续谋划儿子回来的事情。他们都很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件事儿。自从上了大学,你就没回过家,连结婚也没回。这个家多年没经历过大事,总是需要细心地策划,做到万无一失。
有人说,乡下人太好面子,太讲排场,做出来都是没有必要的铺张浪费,不符合时代精神。可是,对老两口而言,这件事绝不只是面子那么简单,更是一种心情和责任,甚至是一种宣告,一种沉寂多年后很有必要的宣告。他们要向全社会宣告:你们这一家是圆满的,是有情有义的,是生机勃勃的,儿子也正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是全家的骄傲和支撑。所以,他们不得不那么做,也只有那么做了,将来你才能在生过养过你的地方立稳足跟,他们也才心安理得,就像做父母的唯有完成儿女的终身大事,才算真正尽完了全部抚养义务。
“趁这两天不忙,你把家里拾掇拾掇,把他们回来要住的房间安排好。我也得把屋前那段烂路给整修整修。一些该置办的也得尽早置办起来,我怕临近了啥也买不合适。”
“嗯,明天我把养在后山那几只鸡宰了。腊肉家里还有,腊猪脚他姐姐会送过来,蔬菜提前一天买没问题,只是鱼咋办?”
“鱼你不要操心,我去找牟兵儿,从他塘里打几条大的。”
“那好吧。”
“明天一早你先去市场上转转,一些紧俏货得先采购——猪下水什么的就怕一天买不齐。”
“那酒我不管了,你准备去吧,饮料什么的,到时候我会从超市买回来。”
“行。”
“帮忙的人都怎么安排呢?”
“他姐姐算一个,他小孃孃和大婶娘答应过来帮忙,你再叫一下他舅母,其它体力活我跟牟兵儿说一声,让他过来。这样就应该差不多?”
“嗯,基本上够了。”
别看你母亲是妇道人家,操持起事务一点也不含糊。讨论得差不多,她找来几张信笺纸,仔仔细细地记下来,要请哪些人,要买哪些东西,要找谁帮忙,时间节点如何,所有项目一一分类列清,需要老周办的或由她办的都分配得明明白白。自己留一份,再抄一份给老周。这足见她是个理性而冷静的人,虽然很少表露自己的感情,却总在扮演最理智最让人信服的角色。
随后,两人开始分头行动,淑芬先去收拾厨房洗碗,老周则停下来抽支烟,泡上一壶浓茶,再翻出闲置许久的锄头和铁锨等家当,独自在屋前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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