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
其实赵德芳在她妈妈的坚持下，并没有放弃读书，因为毕竟时下农村政策好了，有合作医疗和大病补助，多少能缓解一下经济上的困难。赵老三带着儿子赵德龙最终离开家出门打工了，经过几次化疗，赵德芳妈妈的情况比较稳定了，也能照顾自己日常生活。
“你是不是应该帮一帮赵德芳他们家？我刚刚看到她妈从山下买东西回山上去，人瘦得不成样子了。她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苦，现在这情况确实蛮可怜的。”
因为侄女儿办满月酒，王小虎回家帮着大哥操持，人逢喜事精神爽，忙完大家都很开心，王小虎也在家歇了几天。一天下午突然母亲说起赵德芳家里事情来。
“怎么帮呢？赵德芳再一年就毕业了，就能挣钱了，也许情况就能好一些了。她们现在这情况，我能帮上啥？给钱？以赵老三的性格未必会要。别的也没啥可做的。”
“你跟赵德芳没联系吗？”
“有联系方式，但是基本上没怎么联系，人家忙着读书找工作，联系我有啥用。”
“前几天康健的妈又跑她们家闹去了，听你小姨说，骂得可难听了。”
“闹什么？”
“前面赵德芳说是想通过康健到学校教书，都找好了，赵德芳她妈坚持要让她把书读完，这事就没办成。但是不知道是哪个把这个事情举报了，弄得康健姐夫被处分了，说是本来快要提县教育局一个科长，结果没提成……”
“这个事情你跟我说过的啊！”
“康健喜欢赵德芳，上学的时候就喜欢，这个事情你晓得不呢？”
“那个时候都是小屁孩，喜欢不喜欢有什么意思啊？”
“你真是的，想问题果简单。当时为啥康健他们家愿意帮忙，还不是想着赵德芳能跟康健啊！”
“这事还用你说啊，想都想得来。问题是康健成天胡球混，现在跟小老头儿一样，哪个女的能看上他呢？”
“听说赵德芳愿意，是赵老三不愿意。”
“啊？你听哪个说的赵德芳愿意？”
“康健他妈啊！说是当时不单是帮忙找工作，康健还借给赵德芳二十万多块钱！”
“20多万？她妈到底花了多少钱哦？不是说有报销的吗？”
“报销有上限，还有好多钱报不了的，要是那么简单，你那姑就不会自杀了啊！”
“赵德芳也借我钱了当时，但是她妈出院没多久她说报销办下来了，就还我了！”
“我也晓得，康健他妈跟我讲了。”
这倒是让王小虎吃了一惊，一则是赵德芳借钱的事他一直没敢讲，怕妈妈生气吵闹，毕竟那么多年妈妈对赵德芳一家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但既然康健妈说过这事，妈妈却从来没吵吵呢？二则是，赵德芳借他的钱跟康健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他妈都知道呢？
“意思是说，康健借的二十多万，其中包括还我的十万？”
“就是的，当时康健姐夫被处分了，赵德芳觉得过意不去，就同意跟康健订婚，但是赵老三死活不同意，康健也不想趁人之危，就没强求！但是听说赵德芳主动找到康家说，只要康家能把欠下的外债还清，她的终身大事她自己能做主，所以康家就帮他还了欠下外债，一共有20多万。康家一直想着赵德芳毕业了就把婚事办了，结果那个康健瞎胡混，把他们村一个寡妇肚子弄大了，还叫那女的告了强奸，还上了法庭打官司。”
“都是些啥乱七八糟的，你听哪个讲的？”王小虎觉得跟听故事一样，觉得这一年多竟然发生那么多的事，他竟然都是第一次听说。
“康健他妈讲的，我听你小姨说的，肯定是真的。说是那个女的是想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康家不愿意，最后才闹到法院去了，后来他们找人圆转，两家和解，同意结婚把孩子生下来，但是得办婚礼，而且肚子越来越大，女方急着办婚礼，康家就找赵德芳她们要钱！”
“那女的多大哟？”
“好像有四十来岁了吧！”
“啊？康健跟我是同学，今年还不到三十，要跟一个四十来岁的寡妇结婚？这不是开玩笑呢！”
“所以康家人不愿意，没办法啊，总比坐牢好喽！”
“要是我，情愿去坐牢！”王小虎忍不住笑了。
“你跟我说句心里话，你是不是还喜欢赵德芳？你小姨说赵老三主动找她提了好几次，想把赵德芳嫁给你，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你就替他们家把康家的钱还了，然后今年商量能不能把婚定了！”
妈妈话锋转得太突然，让王小虎有点懵，但是一细想，符合妈妈思考问题的逻辑，也就明白妈妈是认真的，没开玩笑。
“开玩笑，这种大事又不是买卖东西，不是钱的事。二十来万我是出得起，借钱只要你们愿意我肯定没啥问题，你说要订婚之类的，哪有那么简单呢？”
“这不是开玩笑，你小姨跟我商量过了，如果能成其实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正好你们俩个也有感情。果多年过来，你也没找到合适的，她也没找到合适的，说不定是上辈子的缘份呢！但是如果不结亲，二十多万凭啥借给他们家呢？她妈据说每个月的药钱得好几千呢！赵老三在外头干不动了，那个赵德龙自己都顾不住自己，借就等于是给，他们哪有钱还呢？”
“你们都商量过了，专门套我话呢！我就说你今天突然提赵德芳她妈的事情。我的情况别人不晓得，你哪儿不晓得，秀丽怎么弄呢？”
“别给我提那个妖精！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也真是奇怪，前些年你们天天骂人家赵德芳是妖精，现在人家秀丽你连面都没见过，又骂人家妖精。”
“我咋地没见过？我在冬梅手机上见了，冬梅也说了，整天收拾得跟狐狸精一样，那明显是看上你的钱喽，哪个要是说这种女人，都是要折阳寿的！”
“我懒得跟你吵！”王小虎见这情况再聊下去肯定又是大吵一架，便起身走开了。
这个空隙，简单给大家说一下秀丽是怎么回事。王小虎一直在承包小工程，所以结识了好多包工头，大家平日经常在一起打牌喝酒喝歌泡脚，所以经常会接触到一些常说的风尘女子，这个秀丽就是在一家KTV唱歌认识的。这个秀丽平日收拾得很时髦，据说一个包包都好几万，每天月化妆品好几千，一身衣裳也好几万，二十刚出头，哪来那么多钱呢？肯定是来路不干净，大部分人都本能地这么认为。包括王小虎大嫂李冬梅也是这么觉得，也是这么跟王小虎妈妈讲的，所以王小虎妈妈才对秀丽有那么偏执的看法。
这个秀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王小虎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他俩其实保持联系有一段时间了，但是都是聊些唱歌、读书之类的内容，觉得彼此有共同语言，王小虎从来没送过秀丽什么贵重物品，秀丽也从来没跟他要过钱花，慢慢地王小虎还真就有点喜欢这个女孩子了，就开始送礼物追求，然后公开地处上了。这是王小虎第一次正经谈恋爱，而且刚进去热恋之中，自然是想着跟秀丽好好恋爱将来好好生活的。
一开始李冬梅把这个情况告诉婆婆的时候，王小虎他妈还高兴得不行，而且听说秀丽人如其名，秀气漂亮。但是天下事就是那么巧，这个秀丽竟然跟李冬梅还是个远房亲戚，一打听，尽是些不好的信息，让王小虎他妈改变了想法。
原来这秀丽姓李，家里有两个哥哥，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基本是姑姑和两个哥哥拉扯大的。这姑姑呢家里有个儿子，比李秀丽大四五岁，从小就开玩笑说长大要娶李秀丽做媳妇儿。其实这不是开玩笑，在中国传统观念里，表哥娶表妹是非常正常普遍的。这李秀丽从小读书还可以，姑姑送她读完高中，就打算让她和表哥成家，但是这李秀丽死活不愿意。这本来也没啥，毕竟也才十七八岁，虽然啥都不懂，但毕竟也思维独立了。可是她那表哥是个死心眼儿，从小就把李秀丽当媳妇儿疼，竟然长大了不愿意跟他，这不是简单的失恋，打击很大，就赌气出门打工去了，结果后来在煤矿出事了，人没了。这下姑姑跟她就彻底断了关系了，村里人都觉得王秀丽这丫头没良心，各种不好的的闲言非常多。李秀丽在家里没法呆了，只好出去打工。
后来她大嫂有个弟弟看上李秀丽了，大嫂出面撮合，最后顺利定了婚，本来挺好的，两个人挺般配，也处得挺好的，但是她大嫂着急了，一次过节，她弟弟在李家喝了些酒，竟然晚上半夜跑到李秀丽床上去了，这李秀丽还是保守的好姑娘，吓得是哭爹喊娘，一下子闹开了，这大嫂的弟弟觉得都是亲戚，实在不好意思见人，就天没亮骑摩托车回家去了。一是喝了酒还没醒，二是那路都是土路，盘山路，结果大嫂的弟弟不小心骑到山崖下面去了，据说都没找到全尸，这下大嫂和李秀丽算是彻底反目了，村里不仅有了各种闲言，还多了很多恶毒咒骂的话，说是李秀丽是狐狸精投胎，克全家。
自那之后，李秀丽就在外面漂着，很少回家。至于之后李秀丽又经历了些什么，李冬梅自然打听不到，也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就这些已经把王小虎他妈吓坏了。
坚决不能同意李秀丽跟王小虎来往。但是这些闲言碎语，王小虎不信也不在乎，大哥大嫂父母轮番做思想工作，王小虎都不买账，吵也吵了，骂也骂了，就差断绝父子母子关系了。正好这个时候，王小虎小姨带来了康健妈去赵老三家要钱的事，还有赵老三愿意赵德芳跟王小虎的确切说法，王小虎他妈瞬间觉得赵德芳是上上选的儿媳妇儿，一方面让妹子私下撮合，一方面要让王小虎和李秀丽断了联系。
李冬梅就把王小虎他妈对李秀丽的态度跟李秀丽私下挑明了，劝王小虎不行，他们准备从李秀丽那儿下手。结果李秀丽觉得王小虎他妈知道她的情况，有这样的反应非常正常，完全能理解，而且她觉得王小虎是目前遇到最喜欢的男人，她不会轻易放弃。
这本来王小虎和李秀丽只是普通的恋爱来往，还没那么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家里人那么一闹腾，反倒加快了两人关系发展，大大方方同居了。但是因为害怕家人反应太激烈，王小虎倒一直没敢带李秀丽回老家。
这就逼得王小虎他妈千方百计要和赵家搞好关系。平日对赵德芳妈妈特别关照，家里有重活王小虎父母都主动帮着干，家里有时兴应季的菜主动往赵老三家送，村里人基本都明白两家人的意思了，就都等着喝喜酒。
可是这年寒假，真多德芳竟然带着男朋友回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说是一个大干部的子弟。这可把赵老三两口子和王小虎他妈气坏了。赵老三当时没让那小伙子进门，真多德芳最后是在镇上给找了个小旅馆住着，其实镇上也没有正规大酒店。小旅馆也就那么两三家，在镇政府对面一排挨着。
“嘿！你在这儿做啥？”赵德芳到楼下去给男朋友买毛巾之类的，刚出旅馆大门竟然碰到了王小虎，便一起走。
“别提了！”赵德芳把情况跟王小虎说了一遍。
“你知道为什么你爸那么生气吗？”王小虎笑着问。
“就是不知道原因才气人嘛！原来他们老问我有没有谈男朋友，老催我谈恋爱，我本来想着给他们一个惊喜，结果惊确实是惊着了！”赵德芳长叹一口气。
“真是你男朋友？处了多久了？”王小虎问。
“还没确定关系呢！我妈的身体情况你也知道，也就这几年的光景了，我带人回来主要是想让她放心。他叫袁周，他爸爸姓袁妈妈姓周，都是大学老师，教数学的。”
“你不说我也能想到是这么个情况！”王小虎忍不住笑了。
“其实袁周追我有小半年了，我也想带他回来考验一下，但是我估计我爸这一通吓，不用我考验，他自己肯定吓坏了，从我家到旅馆，他一直没说话。”赵德芳也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在这儿？”赵德芳这才缓过神来问王小虎正题。
“家里不让我住，只能住旅馆！”王小虎摇摇头说。
“你妈他们住的新房子不是你买的吗？听说他们已经从山上老房子搬到镇上住了。再说了，小龙哥家的房子那么大，你也能住啊！”
“天下之大，就是没我容身之地，一言难尽啊！”王小虎转过头认真打量着赵德芳，也许是经过她妈妈生病的打击，她显得成熟了好多，不再是原来那个文静的小姑娘，更漂亮也更有女人味了。
“你看着我干吗？”赵德芳回头见王小虎正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就问，“你刚才问我知道不知道我爸发火的原因，意思是你知道原因？”
“我是知道，但是我说了你可能不信！”
“说了我才知道可信不可信啊！”
“其实你爸你妈的我爸我妈已经把咱俩的事定了，就等你放假回来呢！你相信吗？”
“啊？”赵德芳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我信！”
“我也是因为这事，没法在家呆。”王小虎笑着说。
“你早知道这情况？你为什么连一点消息都没透给我呢？”赵德芳踢了王小虎一脚。
“我只是知道原因，但是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然后你今天早上就知道了！”
“你因为这事跟家人吵架了？”赵德芳大抵想明白王小虎住旅馆的原因了。
“嗯！”
“你那么讨厌我？不惜和家人翻脸？”赵德芳笑着问。
“我一会带你见个人，你就明白了。”
“什么人？李秀丽？”
“啊？”王小虎先是一惊，然后想了想，低头回了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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