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橙:
中学时代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嫁一个高大帅气,责任感特强,有家国使命感的“兵哥哥”。虽然我亲爱的母亲大人总会默默地在一旁说一句:“不是所有兵哥哥都有超强的责任感的。”
但是我依旧不减一颗为之疯癫,痴迷的花痴心。因为那时年少,只有一腔没来由的孤勇和一颗满怀憧憬的心,并不懂得如果我爱一个人,不论你是怎样拙劣的姿态,仍旧爱你的道理。
而且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之间所有的交集,仅到此为止。人生如此漫长,就算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尽管地标,时间相同,却从来不曾遇见过,在每次经过你家所在的街道时,我那颗忐忑却抱有一丝期待的心都会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反复徘徊,然后归于绝望。而我也终究不知道你拥有怎样的魔力,让我心心念念那么久,都不曾将你拥有。
或许你也不曾忘记过我,所以我终于在寄出给你的第一百封信后,收到了你的回信。
那是我在耗尽毕生所有热情并将之付诸于我的军医梦之后,如愿考上军医大的第一年。我记得那年炙热的夏天,像是把我的心放在户外七十摄氏度的街道上烘烤。同年的严冬,我和薇去了三亚,晚上坐在沙滩上喝啤酒,我对薇说:“我好像还没忘记他。”尾音被扑来的浪吞噬掉,“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应该算是忘记了吧。”
然后也正是那一年,你在我就快要放弃了的时候,又让我看到了希望,就像快要溺死的人,在即将放弃挣扎的边缘,有一双手,紧紧拽住了她。
致橙: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眼睛里,这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双手插兜的样子,低着头轻笑,春日里温煦的风穿过你的发梢。或许是你在夕阳的映照下,起跳,投球,在最后一分钟的时候投进三分球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了你眼角溢出来的得意和那样鲜活的少年气。或许是你打完球后吊儿郎当地出现在正在上团课的阶梯教室,痞笑着跟老师道歉说打比赛来迟了的时候。你抬头张望着,眼神最后落到我的身上,我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迅速把头埋到了座位下面。你没有防备地在我身旁落座,笑着问我借笔,“班长,我要是不记笔记的话,你要帮我抄一份吗?”我转过头去不再看你,然后把笔放到了座位间的扶手上。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在人群里找你,然后我发现了千千万万种你。你今天穿了一件橙色的T恤,配着你橙色的鞋子,投球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你。
你今天笑着插科打诨,对我说:“班长,你觉得我今天帅吗,作业借我借鉴一下好吗?”
当然你也会有安静的时候,我好像觉得那样的你会更有魅力。今天自习课,班上有些吵闹,我下意识回头去看你,你正埋着头认真解题,恰好风吹起窗帘,我忽然觉得连风都在温柔地抚慰你。
之后的交集好像源自于老张跟Jessica。
老张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作为班主任,数学还能学得如此之差的我,偏偏语文英语每每能拿年级第一,于是当着全班人的面,指着我跟你说:“杨勖橙,你没事教教她。”伴随着一阵哄笑声,我恨不得把头都塞进课桌肚里。
好像是因果轮回,早读听写完单词以后,Jessica举着你“满江红”的听写本跟我说:“Deally,没事盯着他点。”又一阵哄笑声中,我恨不得消失在这个美丽的人世间。
之后,我俩结成了“相亲相爱”的互助小组。
你常常被我对数学毫无天赋可言的大脑弄得筋疲力尽,我每次想劝你放弃,你都会忍着心底的不耐烦,温温柔柔、不厌其烦地再给我多讲一遍。
相比下来,我的“任务”貌似会轻松很多,你开始很自觉地每天背单词,Jessica夸我的时候,我都很不好意思。模考过后,我的数学难得地上了110。我说我想请你吃饭表示感谢。
“不用了,妇女节快到了,你给我妈包束花吧。”
之后开家长会,你妈妈一脸慈祥地看着我,搞得我看着我妈竟然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我妈?
中考临近时,我爸妈离婚了,爱恨纠缠在一起,原本的温情好像随着消融了的冰雪一起化成了水,蒸发了消散在空气里。
我哭了很久,晚上你送我回家,我妈站在巷子里看着你抱了抱我。
我妈妈用我的手机给你发了短信,大概意思是让你不要耽误我。
第二天,你跟同班的另外一个女孩嬉笑着从我身边走过,我看着你们的背影,放下了想要跟你打招呼而抬起的手。
我开始发了疯地学习,我妈每天在耳边跟我说,“我只有你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什么都没有了。
中考完全班聚餐的那天,我没有去,听朋友说,你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听歌听了一晚上。
中考后,我妈不想我离她太远,就报了离家最近的市重点高中。
从此,我们的高中三年,分别在一个城市的两端开始并结束,毫无交集,仿佛我们不曾遇见过,期间的所有的事也不曾发生过。
致橙:
在你的回信里,你说,我是如此的明丽美丽,优秀动人,而你上的只是普通二本院校。你说我可以找到我真正爱的人,值得我爱的人,而你,只是我人生中偶然不期而遇的一笔。所以,你说,希望我可以忘了你。
收到信以后,我哭了很久,同寝室的姑娘们受到不小的惊吓,原来像我这么大大咧咧,整日嬉皮笑脸的人也会有如此难过的时候。可是,你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贯穿了我几乎整个青春的你,怎么可能说忘记就可以忘记呢?
然而,爱情里并没有值得不值得,然而,倔强如我,加上年少时的没来由的热血和坚持,从不相信命运,只是单纯地认为,如果我爱一个人,无论有怎样的困难,都会努力克服,一直爱下去。你不知道我对韩剧里那些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桥段多么嗤之以鼻。只因为我相信,两个相爱的人,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所以,在我一个人的无限坚持努力下,大二的时候,我们终于得以成眷属。
“你当初为什么那么决绝地就把我抛下了?”
电话那头的你听到我的话明显顿了一下,就在我终于坚持不住想要换个话题的时候,你开口了。
“我是真的不想耽误你,你会遇到更好的人,会抵达所有你想要去往的地方。而且,做这个决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再好的人,他们都不是你啊。”
“真是败给你了。”你在电话那头无奈地轻笑。
之后,在集齐了从哈尔滨到重庆的第十二张火车票后,我们升上了大三。你总抱怨我从不去哈尔滨看你,从不懂得坐在火车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景色,那种期待与等待交织的感受。我撒娇说,我讨厌冷,很讨厌,很讨厌。你说,哈尔滨并不只有冬天。而我却说,我只要看到或听到哈尔滨三个字,就会感到刺骨的寒冷。你拿我没办法,却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坐火车来重庆看我。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们之间,你迁就我比较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付出更多。
致橙:
大三以后,你忙着各种考试和实习,我也在后悔和懊恼着当初做出考军医大这一决定中,与药理学、病理学、人体构造、人体经络、解剖学做强烈的斗争。
刚升大四那一年的冬天,我瞒着你,搭上了从重庆开往哈尔滨的火车。我终于懂得了你曾经历过无数次的等待和期待。那天凌晨五点半,我站在了你们学校的门口。记得那天天气预报里说哈尔滨零下15摄氏度,我在被冻蒙圈儿了的情况下,拨通了你的电话。
电话那头响起你慵懒沙哑的声音的那一刻,我几乎泪奔。强忍着委屈,在哈气成冰的户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你再不来我就要冻死在你学校门口了。
电话那头有些许的迟疑,继而说,等我。
于是,五分钟后,你拿着热水袋和“军大衣”(虽然你一再强调那是你曾经的高中好友,如今的大设计师为你量身定制的爆款)出现在我面前。你把军大衣披在我身上,然后一把将我揽在怀里。也许是我冻僵了,才会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头上。
事后你骂我傻,明明就怕冷得要死却还选择在冬天来哈尔滨。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你傻笑。
半晌说了句,因为我好想你。
你愣了一下,然后就有无数温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脸、唇上。
这一年,你毕业,回到我们的故乡任职,只因为我说,我们的父母没有人照顾,于是你甘愿放下一颗拼搏的心,回乡照顾亲人,你不是甘愿为任何事放弃自己梦想的人,可你为了我,却甘愿放下梦想,放下身段。
我从来都庆幸遇见了你,虽然我们曾经磕磕绊绊,分分合合,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开你的手,放弃你一个人往下走。
而我,对八年制的医学课程感到近乎崩溃的同时,也暗暗下了决心。
我从来没有向你提起过任何关于我的梦想的事情。
你每次问我当初为什么要报考军医大的时候,我都吊儿郎当地告诉你我年少时的梦想是嫁给兵哥哥,军事院校太难报考,加上本来我的身高就不够,于是只能报考军医大了。你被我气得半死,说,你就不能说,你是因为多么强烈的使命感和爱国情怀才报考的吗。
我当初固执地认为,这世上最帅的两件衣服,一是军装,二是白大褂,军医两者都占了;最帅的两样东西,一是枪,二是手术刀,虽然我还没使过枪,但刀至少使得挺溜。
你被我逗笑,轻声说,还是一如既往的男孩子性格。
致橙:
我亲爱的母亲大人近来总是夸赞你是如何如何的孝顺,如何如何的善解人意,旁敲侧击的询问我们是否有结婚的打算。在我清晰地向她分析了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如何得以体现,并不在于成家生子,并信誓旦旦地立下了三十五岁前不打算结婚的誓言后,我亲爱的母亲当即决定和我断绝母女关系。并留下一句,你再这样你男朋友早晚跟人跑了。
为此我惆怅了很久。
如果我对你求婚的话,你会答应娶我吗。
致橙:
今年四月份的时候,非洲西部爆发埃博拉病毒,我瞒着你向无国界医生组织递交了申请。五月,接到通知,赶往香港与中国成员会合后,转机到巴黎总部,跟来自世界各地的白衣天使一起,搭乘转机赶往塞拉利昂。
可是我却告诉你,我们系里的教授今年要去首尔参与课题研讨会,我有幸作为助手陪同,进行为期半年的学术研究。
从重庆飞香港的那天,你飞来机场送我,你五点下飞机,而我七点就要登机。我在机场看着你向我款款走来的瞬间,突然好想哭。
我真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想。
你张开双手,我向你跑去,枕着你炙热的胸膛,听着你明朗的心跳。
而后,我登机。你说,我等你回来。
我转过身,泪水止不住的流,我没有回头,我怕我会控制不住。
你之后发e-mail给我,说我冷酷无情,要分离半年,却头也不回,没有留念。
而你不知道的是,我有多么渴望披上嫁衣做你的新娘,与你携手走完这一生。
我从十四岁,爱你爱到今天,中途没有停顿,没有犹豫。
而此刻我在巴黎,看着一起参加任务的英国医生,与他的爱人亲吻告别,突然好想你。
致橙:
这是我到塞拉利昂的第二个月,脱下厚重的防护服时,我全身已经被汗水浸湿,我抬头看着这片广袤的星空,为什么大地经历着如此的苦难的时候,星空还能那样璀璨呢?
由于医疗条件的落后,疫情传播很快,志愿者们来了走,走了来,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昨天有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治愈出院,在全身消毒后,她走出了隔离房,她的家人在门外等她。她哭了,她的家人也在哭,他们不停地跟我们说谢谢,那一刻,我发誓无论如何我得留下来。
原谅我的自私好吗?
致橙:
同行的意大利籍医生上星期被确诊感染埃博拉病毒,我亲眼看着他一点一点从发烧呕吐到口鼻流血,到内脏出血。我救不了他,我无能为力。
我很害怕,我好想你。
......
(勖橙)我知道她瞒着我去了塞拉利昂,她在机场上洗手间的时候,我在她包里看到了申请书和机票。我知道她从初中开始就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那不仅是她的梦想,更是信仰。
送她上飞机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克制住没有冲过去握住她的手,求她别走。
她没有回头,她的肩膀在抖。
我知道她在哭。
我依旧每天给她发一则冷笑话,开始,她每天都会鄙视我的幼稚和“假装”的幽默感。渐渐地,她不再和我说笑,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人。
七月二十八日,她给我打电话。
她说,她很想我。
然后电话挂断,再回拨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一阵忙音。
在塞拉利昂限制出入境的日子里,我找遍了所有的朋友,想尽了所有的办法。我得去找她,我要把高中三年的时间缺憾补上,我想告诉她,这一生,除了她,我什么都不想拥有。我还欠她一个承诺,一场婚礼,一次携手一生的永恒。
直到八月底,与她同行的医生归国,我飞去香港,一个女孩把一个箱子交给了我。她说,她费尽心血才得以将它带回国。她说,这是雯姐最为珍视的东西。
盒子里,是几百封写了收信人却没有寄出的信。
还有,十八岁那年我写给她的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信。
还有上百张火车票。
天堂会有她最爱的粉色樱花吗?
一定有的。
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我们相爱整整十年。
她有她的信仰,而她是我全部的信仰。
雯:
今天是你离开我的第三十二天,我带着咱家的两个妈妈去了三亚,当初我们原定的蜜月地。
妈妈知道你消息的时候异常平静,好像这一切她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她说,你很久以前就跟她提过这件事,她还说,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还跟我道歉说当时她“棒打鸳鸯”时跟我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但是我不后悔,如果当初不这样的话,你们也没办法坚持下去,之后也不会在一起。”
这么说来我也很惭愧,我们之间要不是你的坚持,也没有办法度过那么多难忘的时光。
我之所以犹豫徘徊那么久,就是想要让你正视自己的人生,你值得更好的一切,但如果有幸那个人是我,我愿意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你。
我和妈妈躺在三亚最安静的海滩上看夜晚的星星,她指着其中一颗跟我说,你在那里。
我突然很开心,原来不论我在哪里,你都陪着我。
雯:
今天是你离开我的第一百四十五天,我回了我们的母校,枫叶已经开始飘落,铺满了整个篮球场。我记得那年你和同学在阶梯教室的走廊偷拍我,我还装酷地投了两个三分球。
行政楼门前的樱花树前段时间枯死了,被种上了云杉。我记得你最爱樱花被吹得漫天飞舞的样子,而你不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你站在漫天飞舞的樱花里对着我笑的样子。
我真的好想你。
雯:
今天是你离开我的第三百二十一天,日子真的过得好快。妈妈老是给我安排相亲,我拗不过她,只好去了。
妈妈很担心我,说,我要是再不找女朋友,她真的会怀疑我的性取向。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她害怕我走不出来。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我能一直活在我们的回忆里永远不要走出来。
我犹记得那年你看着我和当时同班的同学嬉笑着从你身边经过时满脸的落寞,我站在拐角的地方,看着你慢慢把抬起来的手放下去,心里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那之后你发了疯一样地拼命,午休的时候一个人呆在教室里刷题,我每天倚在后门,看着你蜷成小小的一团,突然想给自己两拳。
中考完聚餐的那天,我给你发了几条短信,你没有回,我想着可能是你妈妈把我拉黑了,霎时间无比怅然。
我可能要永远失去你了,那时候我想。
雯:
今天是你离开我的第六百九十七天。
我辞了工作在大理洱海边开了一家民宿,带着我们的妈妈们,还养了一条金毛,一切都是你曾经跟我描述过的样子。
民宿的名字叫做“恋雯远”。
上个星期有一对恋人住了民宿,晚上吃了晚饭,我和他们坐在露台上喝酒,二十多度的玫瑰酿都把我喝醉了。
我和他们说到你,说着说着我就哭了。
我对他们说,你们要好好的,一定要。
我在门前种了两棵樱花树,你最爱的樱花树.
雯,时光远走,可你一直在我心里。
顾梓雯被永远地埋葬在了塞拉利昂,那里有最广袤的星空和最为热血动人的青春。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杨勖橙的信仰也永远地留在那片滚烫炙热,曾留下过无数汗水和泪水的土地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