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日清晨,阳光无比明媚,空气里弥散着一种懒惰而安详的气息。厨房里,影书正忙着用打蛋器打发奶油,手下的奶油已开始出现清晰的纹路。蛋糕的香甜气味从一旁的烤箱缝儿里慢慢飘出来,充斥着整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妈妈,早!”女儿安安哒哒哒跑进厨房,从背后抱住影书的腰,将脸贴在她的后背上,语气里满是孺慕与依赖。
“安安宝贝早!”影书手下的动作未停,快速地侧头蹭了蹭女儿的脸颊,“稍等妈妈一会,等打发完奶油咱就吃饭。”
“好哒,妈妈,”安安糯糯地应着,松了手凑到烤箱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妈妈,蛋糕好香,我真想现在就吃哎!”
“小馋猫,一会儿还要用奶油和水果装饰呢,等中午去姥姥家再吃。”影书嗔笑着看了眼女儿,满眼的宠溺。
今天是女儿7岁的生日,每年她都亲手为女儿做蛋糕,中午跟爸妈家一起为女儿过生日。
“嗡嗡嗡,”放在一旁的手机强烈地震动起来,影书扭头看了眼,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以为是推销电话就没理会,没想到刚一停下又紧跟着震动起来。
“安安,替妈妈接一下电话,点开免提。”或者是哪个朋友新换了号码吧,影书这样想着,扬声说道。
“嗯嗯。”安安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声传了过来。
“影书,是我,好久不见,你和安安都好吗?”
影书瞬间有点懵,但很快地就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是离婚已六年的前夫陆知谦。
她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关了打蛋器,漠然问道:“有什么事吗?”
“今天不是安安生日吗?我想给她过个生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影书忙扔下打蛋器,从女儿手里拿过手机,正欲关掉免提,就听安安好奇地问:“妈妈,是谁呀?”
“安安,我是爸爸,爸爸带你出去过生日好不好?”
听到安安的声音,那头的陆知谦急忙大声喊道,听起来很是激动。
“妈妈,真的是爸爸吗?”安安的眼睛亮亮的。从小到大,身边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可她从来没见过爸爸。刚上幼儿园时,她曾问妈妈怎么自己没有爸爸,妈妈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出差去了。去年她上学了,又问起爸爸,妈妈说她跟爸爸离婚了,爸爸跟妈妈一样爱她,就是离得太远不能来看她。那现在爸爸终于回来了吗?
看着女儿满眼的期待,影书将已到嘴边的拒绝的话咽了回去,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面上却没表现出半分,嘴里“嗯”了一声,冲女儿点了下头。
“妈妈,我都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子。”安安喏喏地小声说道。
当年离婚时安安刚满周岁,脑子里对那所谓的爸爸几乎没什么印象,六年里又没任何联系,就连影书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前夫。
影书用手捂住手机,侧身轻声问女儿:“安安想跟爸爸去过生日吗?”
“可以吗,妈妈?”安安小心地看着影书的眼睛,她不想让妈妈难过。班里的张欣爸妈也离婚了,她说每次爸爸带她出去,妈妈都很不高兴,有时还会流眼泪。
“当然可以了。”影书半蹲下身子一只手将女儿拥进怀里,心里五味杂陈,“只要安安喜欢就行。”
"那我想去安徒生童话公园,让爸爸陪我去坐摩天轮。"安安兴奋地说。
隔壁的雯雯前几天过生日,爸爸妈妈带她去安徒生童话公园玩,她爸爸还陪着她坐了摩天轮,可把安安羡慕死了。安徒生童话公园倒是去过多次,可是从未坐过摩天轮,妈妈有恐高症不敢坐,姥爷姥娘年纪大了不能坐,大家又都不放心她自己坐,现在终于可以让这个爸爸带自己去坐了。
“那我们中午到姥姥家过生日,下午让爸爸带你去公园好吧?”影书耐心地征求女儿的意见。
“好耶好耶,”安安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开心地手舞足蹈。
“那就下午两点在安徒生童话公园北门见。”影书对着手机说了声,听到那边回应后就利落地挂了电话,如果不是为了女儿,她是一点都不想与那个人再有任何的瓜葛。
将烤箱里已熟的蛋糕拿出倒扣,等着它自然冷却,又将打发好的奶油用玻璃碗装了盖上保鲜膜放入冰箱冷藏,影书就招呼着女儿吃早饭。因为刚刚的一通电话,安安比平时多吃了一个小笼包,影书却很有些食不知味。
吃完饭安安去她的房间准备下午出去穿的衣服和要带的一些小东西,影书边收拾厨房边想着心事,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如开了闸的江水,汹涌而出。
2
影书与陆知谦高中时同校不同班,同时考入省师范大学并成为同班同学。影书温柔善良,秀外慧中,很快成为一众男生追求的对象,陆知谦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人长得高大帅气又有领导能力,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在系里甚至学校里都小有名气,加之又跟影书同乡,天时地利人和,一番穷追猛打,两人在大二确定了恋爱关系,成为众人眼中的的一对金童玉女。
大学毕业后两人一起回到小城,又进了同一所高中当老师。两年后市里部分事业单位面向教育系统公开招聘工作人员,陆知谦参加了考试并被市工委录取为办公室秘书。再后来两人结婚,又离婚,不相往来至今。
当时两人结婚时影书的爸妈还是颇有些顾虑的。陆知谦的妈妈早年是工人,后来下岗,爸爸多年经商,买卖做得比较大,在小城里也算是数得着的殷实之家,与父母都是中学老师的影书家相比,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不合拍的,尤其是陆知谦的妈妈,性格比较强势,有意无意间总流露出几分的优越,让人很不舒服。但是拗不过女儿愿意,又见陆知谦对女儿也关爱体贴,两人只是私下里对女儿提醒了几句,也就没多干涉。
结婚后跟公婆同住,夫妻俩感情甜蜜,公公婆婆也对影书很好。一年后影书怀孕,更是在家里受到了“国宝级”的待遇。孕期四个半月去产检,神通广大的婆婆不知寻了什么关系,偷偷地跟做B超的医生打听到影书怀的是女儿,明里暗里做工作让她流掉这个孩子。
影书哪里舍得,回家说给父母听,他们也觉得荒唐。陆知谦开始倒还觉得生男生女都一样,可他父母整天地唉声叹气,他母亲更是多次在他面前哭诉让陆家断了根脉,以后无脸见列祖列宗。日子久了,他也站到父母一边,两人为此争吵不断,矛盾不断升级。在影书怀孕七个月时,单位恰好有下乡挂职一年的名额,陆知谦厌烦了家里的低气压,心一横就报名去了乡下。
在离预产期还有二十多天时的一天深夜,影书突然提前破了羊水,婆婆说没见红一时生不了,让她忍到天亮再说。影书只好给家里打了电话,爸妈一听立刻打车将她送去医院,连夜做剖宫产手术生下了女儿。
出院后陆知谦仍是每天下乡不着家,公婆整天没个笑脸,还时不时地冷言冷语。影书只在婆家坐了十天月子就被爸妈接回家里,之后基本都住在妈妈家,她也回去过几次,可与陆知谦的关系几乎到了冰点,家里的低气压让她感到无比窒息。幸好快八十岁的外婆身体康健帮着带安安,还有爸妈的帮衬,让她上班后不至于手忙脚乱。
安安十个半月大时,陆知谦出轨了,女方是跟他一起下乡的单位刚分配的大学生。为了女儿,影书开始还想竭力挽回这段婚姻,不料两个月后,陆知谦提出离婚。原来那女人已怀孕四个多月,婆婆带着去医院做B超说是个男孩,于是就急着离婚再娶。
陆家给出的离婚条件很简单,50万现金,一次性支付女儿的抚养费,从此安安与陆家没有任何关系。影书彻底冷心,干脆利落地签字带着女儿离开。在学校附近拿20万按揭买了个二手房,带着女儿开始新的生活。六年了,两人彼此屏蔽,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怎么就突然想起给女儿过生日了?影书可不信他会一下子转性父爱泛滥了,不管怎么样,她绝不能让女儿受到丁点伤害的。
3
再说电话的另一端,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电话挂断的声音,陆知谦吐了口长气收起手机。多年不联系,他辗转多次才要到影书的号码,还担心她会一口回绝,好在一切暂且顺利。
“她答应了?”在旁边听了半天的陆母问道。
“嗯,下午两点她会把孩子送到安徒生童话公园。”
“那你可一定要好好哄着那个小丫头,到时顺利取了骨髓,可不能让我大孙子遭罪啊!”
“还要看配型能不能成功的。”
“你不是上网查了嘛,子女配型成功几率很高的,肯定行的。”
原来陆知谦几个月前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而骨髓移植配型的第一选择是亲兄弟姐妹之间的全相合移植。第二选择是从骨髓库里进行全相合移植,第三选择是父母子女的半相合移植。他是家里的独子,有一个姐姐但心脏不好,父母年龄也大了,骨髓库匹配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只能先考虑子女,儿子当然是舍不得了,于是就想起那个小丫头,网上说父女间更容易配型成功。
影书不知道陆家母子俩正打着的如意算盘,她将凉透的蛋糕分层涂抹上打发好的淡奶油,摆上了安安喜欢的芒果、草莓、猕猴桃等水果,用蛋糕盒盛着去了妈妈家。
“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在厨房里跟妈妈说了陆知谦打电话的事,影书皱着眉闷闷地说。
“你别把人想的那么坏,虎毒还不食子呢,说不定上了点岁数就感觉到亲情的重要了。 ”妈妈安抚地拍了拍影书的小臂,“如果真能这样,对安安今后的成长也有好处。”
影书摇了摇头说,“但愿是我小人之心吧。”
下午两点,影书开车带着安安到了公园,远远就看到陆知谦正站在门口翘首以待。六年不见,除了人清瘦了一些,他还是如之前一样高大帅气,只是影书心里却再无一丝的波澜。
停车场就在公园门口一侧,影书刚牵了女儿下车,陆知谦就一脸激动地迎了上来,“是安安吧?我是爸爸,叫爸爸!”他蹲下身子,双手扶着安安的肩膀,温和地说。
安安开始还有些手足无措,但父女间的天性还是让她对这个陌生的爸爸充满了亲近感。“爸爸,”她有些害羞地小声喊道。
“哎!”陆知谦高兴地将安安抱起来,转头对影书说:“那我们就进去了,晚上吃完饭我再送她回去,听说你住福临小区,是……”
“等到了小区门口给我打电话,我出来接她。”影书打断他的问话,对着女儿摆了摆手,“安安开心去玩,妈妈先走了,宝贝再见哈!”
“妈妈再见!”安安从爸爸怀里挣脱下来,高兴地跟影书说完再见,就蹦蹦跳跳拉着爸爸进了童话公园。
一下午坐立不安,到晚上八点多,影书终于接到陆知谦的电话,连忙一路小跑到了小区门口,一眼看到女儿正仰着小脸跟陆知谦说着什么,陆知谦则笑着看着安安,那场景让影书恍惚间错觉之前的六年就是一场梦。
“妈妈!”似是心有灵犀,安安扭头看到妈妈,欢呼着扑了上来,影书迅速回神,伸出双臂迎接女儿。
“我先回去了,希望下周末还能接她去玩。”没等影书反应过来,陆知谦就对安安说:“安安,爸爸下周末还带你去玩好不好?”
“妈妈,好不好啊?”安安没有马上回答,转而看向影书。
“到时打电话吧。”影书淡淡地回了一句,拉着安安转身进了小区。
“安安下周见!”背后传来陆知谦的声音。
“爸爸再见!”安安边走边回头喊着。
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从心头掠过,影书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处于极度兴奋中的安安没有觉察到妈妈的异样,继续巴拉巴拉地跟影书说着爸爸带她玩了什么、吃了什么。
安安第一次被妈妈强制着去睡觉,“妈妈,我再说一句话就睡了。我今天最幸福了,爸爸带我坐了摩天轮,我一点都不害怕,从上面往下看人变得好小啊,下次我还要坐,嘻嘻。”
应该是白天玩得太疯,小姑娘说完后果真秒睡。似是梦到了什么高兴事,咯咯地笑出声来。看着女儿甜甜的睡颜,影书不禁想起妈妈中午说的那番话,或者她还可以相信人性本善?
这个晚上,影书成功地失眠了。
4
之后连续两个周末,陆知谦都会来接安安出去玩,爸爸两个字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母女两人的对话中,“爸爸带我去坐摩天轮”,“爸爸带我去吃肯德基”,“爸爸带我去看电影”,“爸爸带我去……”看着女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影书心里的那块石头,渐渐地落了下来。
第三个周末晚上给安安洗澡时,影书突然发现女儿的右胳膊上有个红点,仔细一看很像个针眼。因为早产,安安三岁前身体虚弱,动辄就生病,免不了吃药打针,所以打针成了她最害怕的事情。现在她胳膊上怎么会出现针眼?
“安安,告诉妈妈,这是什么?”影书指着那红点严肃地问道。
安安欲言又止,她不敢正视妈妈的眼睛,爸爸叮嘱过不能告诉妈妈的,她可真难啊!
“裴若安,看着我的眼睛说,到底怎么回事?”影书提高了声音。
“今天爸爸去医院了,还抽了血,护士姐姐给安安也抽了血,看看安安是不是健康。”
影书心中一凛,似乎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安安知不知道是哪个医院?”影书压下心头的疑虑耐心询问着女儿。
“就是妈妈上次带我去拔牙的那个医院。”安安说完又有些忧虑,“妈妈,我是不是生病了啊?”
“安安没病,健康着呢。”
“爸爸也说安安没病”,安安松了口气,又小心地看了眼妈妈的脸色,“爸爸不让我告诉你,说你会生气。”
“妈妈没生安安的气。”影书温声安抚着女儿,迅速转移了话题。“再过几天就开学了,安安马上要升入二年级了。”
“我想明天就上学,跟小伙伴一起升入二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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