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感伤

准备去图书馆还书，再借书。

上大学时，同宿舍一女生说：你身上有文化气质。

很喜欢这句评价。喜欢有文化气质的自己。

三十多年了，那点文化气质早被岁月涂抹得面目全非。

几年前办护照，看着自己未加修饰的照片，吃惊，沮丧，像看一个陌生人。

它不是我心中的模样。

听自己的声音也有这样的陌生感，但更多的是羞愧。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时，那声音在耳旁不停回放。那语气里含着对身边人的直率，不客气；泄露着对领导的献媚，讨好；没有掩饰住的怯懦，不敢面对真相的退缩与回避……我甚至能看见自己的表情：不屑地斜睨着眼，满眼含着谦恭的微笑，淡淡的眼神里喷出一点火……

其实，这不是真正的我。

照片上五十来岁的女人，从面相上看，封闭，狭隘，刻板，顽固，自以为是……

这不是真正的我。

我紧盯着照片，想要从摘了眼镜就一片虚空的双眼里找出一点深邃，历经沧桑之后的冷峻，或沉静，或古道热肠。可是什么都没有。在越来越窄的两眼之间，我看到的是贫乏，是枯槁，像久旱的秧苗没有雨露滋润，像褐色的老年斑，只昭示衰老。

难道这真的是我吗？

文化气质，娴静，优雅，淡然若菊，温润如玉……

那是最美的年华，最美的自己。

人美不在于年龄，不在于外形，在于气质。

年龄大了，不去刻意追求什么，但读书能让我心安。

一排排书柜，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穿梭其间，像独自走在开满鲜花的山岭，花香阵阵，鸟鸣悠悠。

可我又深深地不安了。

听说每一片花瓣上都写着它自己的花语，每一缕花香都淬炼于前世的一首小诗，每一声啼鸣吟唱的都是千古绝句。

止不住想落泪，为美丽感动，为隔膜而感伤。

可我享受这份感伤。像站在黄河岸边，震撼于壶口瀑布的气势磅礴，源远流长。多想化成一粒水珠，奔流直下，一泻千里。

享受感伤，那是僵硬麻木双眼变得敏感、柔软，像板结的土地被春雨滋润，新生命即将着床。

享受感伤，那是故步自封者打开心门，迎接春风，像沉睡地下多年的蝉，用鸣唱拥抱恢宏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