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拉长了驿站的影子，只是没有诗里的萧索与凄凉，多了几分肃穆与俨然。
慕容羽早早的安排了一切事宜，又在驿站周围增添了几处岗哨。李雪木和依蝶照看着昏迷的依雪。叶婷又为依雪诊治一番，开了药方，正在房间休息。一切都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
慕容羽换下盔甲，换上白色的布衣，来到厨房。刚走到门口，他看到了李雪木，他驻足在那里。李雪木买了药回来正在为依雪煎药，此时正和婉阳身边的侍女聊着什么。
“李公子。”慕容羽淡淡的叫了一声。
雪木正在聊着什么，听到慕容羽的声音，惊愕的转过头：“将军，你也来了。”和他正在聊天的侍女则慌张的低下头。
慕容羽对李雪木点点头，脚步沉稳的巡视着厨房，最后停在婉阳公主的晚膳前，问着厨房的负责人：“这是公主的晚膳吗？”
“是将军！”
稍稍一会，慕容羽指着一盘肉问着：“这是什么肉？”
“回将军，是牛肉。”
“换一下吧！”慕容羽淡淡的说，“天热了，牛肉虚火太盛？”
“是，下官马上换。”
李雪木在一旁看着，仿佛看到了曾经的长更阳。那个家伙偷偷的跑去厨房做什么酥饼，还要颐指气使的说他，多加芝麻，依蝶喜欢；多加点糖，依蝶喜欢……
那个家伙说的很轻易，波澜不惊，像极了此时的慕容羽。李雪木想着不由轻轻的笑出声来。
“李公子在笑什么？”慕容羽好奇的问。
“将军在做什么？”雪木戏谑的反问。
“我随随便看看。”慕容羽搪塞说。
李雪木笑了，他端着煎好的药走到慕容羽的身边小声的说：“将军是在为公主试菜吗？”
“李公子，请你不要胡说，我只是在尽一名臣子的本分。”慕容羽愤怒的说。
李雪木凑到慕容羽耳边，轻声说：“将军是喜欢公主吗？”
“啪”碗碎的声音。
慕容羽甩手打向雪木，雪木躲闪不及，将刚为依雪煎好的药打碎了。
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停滞了，直到慕容羽甩袖离去。
最后一句话:“李公子，请不要公主。”
天边只剩下几丝红云，映着婉阳的脸，烧的发烫。婉阳轻轻的扶着窗栏，望着天边，从蓝天到夕阳，直到最后的几丝晚霞透漏的一丝明亮。婉阳的心中泛起多少滋味，又何必是深秋的凄凉能代替的伤感。
几声轻轻地敲门声，并没有打扰婉阳，窗前的她像极了一尊雕塑。
“公主。”门外是慕容羽。婉阳的侍女芸紫告诉他，公主已经在窗前站了一个下午了。
“公主。”房间里依旧没有应答。
门被轻轻推开了，慕容羽站在门外，看着窗前的婉阳，再一次叫了一声“公主”
婉阳背对着他，没有半点回应的意思。
慕容羽走到窗前：“夜里风大，小心着凉。”说着伸手去关窗子。
“羽。”婉阳按住慕容羽的手，望着他，“你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关心公主？”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婉阳在等待他的答案，她望着他，一双秀目凝视着他英俊的脸，浓浓的眉，高高的鼻子，凝视着这个她曾在梦里无数次用指尖触过的脸庞。
慕容羽转过头，目光触到婉阳的眼睛，浅浅的泪，他，退缩了。他不敢再看这张美丽的脸，尽管他已经将她的样子刻进了他的心里。但此刻，他便不能看，不能想，他是害怕的，他害怕自己忍不住，害怕自己不够狠心，更害怕她忍不住。如果是那样，他会害了所有人。他不想，也不愿意任何人为他死。
风总是会告诉人们，时间还在继续，慕容羽轻轻的关上窗，背过身：“关心你，即是关心公主。”他轻轻的说，“我叫他们准备晚膳。”
“羽……”
婉阳轻轻的笑了：“有劳将军了，我累了，将军请便吧！”说着背过身去。泪，她是要哭泣的，只是不会让他看见。
“是。”慕容羽轻轻的回应，便迅速的离开，他是要逃得，逃离他们两个人，让一颗心离一颗心更远一些，只是他逃得匆忙，没有看到另一颗心的哭泣。
夜，很安静。月光洒在窗台上，留下淡淡的凉意。可惜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夜里欣赏。
芸紫提着食盒轻轻的推开婉阳的房门：“公主，这是羽将军为您准备的晚膳。”说着走到桌前，放下食盒，“今啊！我听说，羽将军专门为您调换了荤菜，知道您身子弱，怕暑，给您换了鸽子肉。”芸紫掌上灯，端出菜，笑着说。
“芸紫，把这些都端下去吧。我累了，不想吃。”婉阳靠在窗前，淡淡的说。
“可是，这是羽将军亲自为您准备的啊！”芸紫小声的说。
“端下去。”婉阳转过身呵斥道。门外，那个白色的影子，她没有多看，只是默默的转回身。
芸紫已经将菜全部端出，食盒底部露出一精致的方盒。
“公主，这是羽将军为您做的雪花糕。”说着将放雪花糕的木盒推到婉阳面前。
“谁要他的雪花糕？”婉阳转过身，一把夺过木盒，甩到门外。
木盒落在慕容羽的面前，雪花糕从盒中摔了出来，像一颗摔碎的心，冰冷了一地。
慕容羽弯下身去，一块块的捡起雪花糕的碎片。
芸紫从惶恐中醒过神：“将军，让奴婢来吧！”
慕容羽将最后一块捡起，站起身来，淡淡的说：“没关系。”
芸紫看着慕容羽，又转过身看了看婉阳，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什么。
慕容羽缓缓走近来：“公主不喜欢雪花糕，以后不做便是了。”
“我不需要，不需要什么雪花糕。永远都不需要。”婉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只是心中的悸动，忍不住的哽咽。
慕容羽轻轻地放下木盒，白色的水汽，弥漫开来。“公主还是要注意身体，该用膳了。晚些时候我会请叶姑娘来为公主诊治。”
“啪”婉阳伸手狠狠的打在他的脸上，她愤怒着，抓起梳妆台上的剪刀狠狠的刺进慕容羽的胸膛:“你就这么想让我忘了你？还是想忘了我？”
“将军，你流血了。”芸紫惊恐大呼。
慕容羽强忍着剧痛，艰难的说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公主。”芸紫慌张的说着，“我，我，我去找人帮忙。”说着跑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慕容羽嘴角的血滴在白色的外衣上，胸前的那朵梅花，映的血红。
婉阳记得，那件衣服是她亲手为他做的，那朵梅花，是她几个日夜，刺伤十指染红的，然后在那个午后，送给他的。
她记得她要他穿给她看，结果衣服大了好多，他笑她笨，她自己也笑。
他抚着那朵梅花，好奇的问：“为什么它这么红呢？”
她只是慌张的把手背在身后，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结果还是被他看出来了，他轻轻的握着她的手：“疼吗？”
她点点头摆出一副很疼的表情：“恩，恩。”
他笑了，只是轻轻的一笑，然后拿出随身带的疮药，轻轻的涂在她的手指上，轻轻地吹着：“以后，不要做傻事了好吗？”
她羞红了脸，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以后，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他伏在她的耳边说着。
她笑了，“以后，羽哥哥长大了要穿给婉阳看。”
他也笑了，“好，以后天天穿给婉阳看，但婉阳以后不要做了好不好。”说话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轻轻的。
那一年她十岁，第一次学女工，刺伤了十根手指，为他绣了一朵梅花。
那一年他十二岁，第一次感到心疼，因为她。
于是，她决定下一次为他做衣服的时候要量好尺寸。
于是，他决定以后要照顾这个女孩一辈子。
那时，她虽然是公主，但只有一个人宠着她，虽然她的父亲是皇上。
那时，他因为被皇上喜爱，收为义子，准许在宫中陪驾。
那时在他们眼中，没有公主，也没有臣子。他们是朋友，是同样没有父母的朋友。他是她的羽哥哥，她是他的婉阳，仅此而已。
婉阳记得，那时她胖胖的，最受不了夏天的酷暑。他知道师父会寒冰掌，便嚷着去学，结果因为年纪尚小，阳气不足，差点被寒气冻死。
当她看到，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小慕容羽时，她笑了，只是年少的笑，“活该，谁让你学这些没用的了，小心冻死了。”
他也笑了，因为他第一次用寒冰掌做成了雪花糕，只是那时的雪花糕没有雪花的样子。
“这是为你做的雪花糕，就是太大了。”说完自己也笑了。
她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再也笑不出来，她哭了，大骂他“大笨蛋”
那一年，他十五岁，她十三岁。
后来，他当上了禁军统领，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他央求师父替自己向公主提亲，皇上答应了，只是赐婚的不是婉阳，而是淑妃的女儿慈郡公主。婉阳却要远嫁吐蕃。
那一夜，他第一次没有回家，长安的城墙上，他第一次醉。
那一晚，她第一次站在雨中，泪水，流了一整夜。
他们都病了，只是她的病再也没有好。
无论时光怎么走，命运已经安排了一切，对于此刻都是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无论多少酒，都不会带回从前。他知道对她做的越多，她对他便记得越深，他们都会挣扎在痛苦里。让她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
“羽儿，她是公主，是要代朝廷和亲的公主。”师父说。
“为什么要选择她，她只是个小女孩，不懂战争。为什么是她？”
“这是皇上的旨意。”
“皇上就能把她在我身边抢走吗？”他怒吼着。
“啪”师父重重的打了他：“混账，你就是这样读的圣贤书吗？来人，把他关起来！”
他记得这是他为她做的最后努力。之后的一切，都已经注定。
“羽儿，为了她，也为了你，忘了她，也让她忘了你。”
“如何便能忘得下？”
“去吧，带着她去找你师叔叶百草，他知道怎么做。”
“你要我忘了她吗？”慕容羽小心的问。
“淑妃，咱们得罪不起。”师父无奈的说，“你师弟还小。”
“是，羽儿明白了。”慕容羽低声回着，缓缓退出去。
“羽儿。”师父背对着他，“别恨师父，师父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一路上好好对她吧。”
“是，羽儿知道。”慕容羽的回答很干净。
这一刻，慕容羽的血将梅花全部浸染，婉阳的泪，是心疼，还是气愤，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给我滚，滚啊！”婉阳一转身，将一桌的饭菜推倒，跌碎了一地，碎片无情的划过婉阳的手，血，是红色的，依旧这样耀眼。
“婉阳！”慕容羽的心，被刺伤了。
“公主！”芸紫叫来众人，撞上了这一幕，泪，是心疼的。
“都给我滚出去。”婉阳顺手抓起桌上的雪花糕，砸向慕容羽。冰水混着血染红了整件白衣，所有人，怔在那里。
婉阳的血，慕容羽的血，地上的狼藉，一切都不在和谐。
叶婷紧急的为公主处理着手上的伤口，示意其他人出去。
李雪木轻轻拉了一下慕容羽，却看到他藏在身后的剪刀。他刚要出声，却被慕容羽制止了。他扶着慕容羽趔趄的出了房间。身后芸紫收拾着地上的狼藉，床边婉阳木讷的看着窗户，风不知何时吹开了，透了进来……
月升了起来，映着驿站屋顶上的两个影子。
李雪木帮慕容羽包扎着，他们不说话，或许是慕容羽不说话，安静的融入到黑夜里。
李雪木翻身进了驿站，回来时提了两坛酒。
“怎么样，要不要喝一杯。”李雪木将酒在慕容羽面前晃了晃。
“军职在身，你自己喝吧！”慕容羽拒绝说。
李雪木将一坛酒放在他的面前，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你的军职还不就是保护下面那个要杀你的公主喽。她这么刁蛮的公主没人敢惹吧，还要你保护。”
慕容羽带有杀气的眼神看着他，手握长拳已经逼近了他的面门。
李雪木仰身躲过，悻悻的说:“喂，不用这样吧。”
慕容羽有点仇视的瞥了一眼:“她不是那样的人。”
李雪木端起他面前的酒:“说说吧，你们俩肯定有事情的。就像……”他突然又想起长庚阳，“对像那个冻死人的长庚阳。”
“长庚阳？麒麟帮主？”慕容羽问。
李雪木点点头:“就是那个臭屁的帮主。”
“我如果有他那么潇洒就好了。”慕容羽拿起酒坛泯了一口。
“潇洒？你认识他吗？他和你一样，有什么事都不说，等到走了才恋恋不舍的，肉麻死了。”李雪木想到那年长更阳离开蝴蝶谷的日子。
长庚阳拉着李雪木的再三嘱咐要他好好保护依蝶，他会回来娶她的。然后就一直没有了消息，用依雪的话说这叫负心汉。
慕容羽笑了笑:“没想到堂堂麒麟帮主还有这种风流事。”
李雪木白了他一眼:“喂，该说你了，你怎么回事啊？”
慕容羽收起笑容，喝了一大口酒说:“我或许没有长庚阳那么有勇气吧，连一个承诺都不敢给她。”
慕容羽喝着酒说着，他很久没有和一个人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了。酒空了几个，夜深了几许，两个人就这样聊着。
慕容羽说:“我不能自私的让师父为我背负一切。”
“不对，你们可以离开啊？书上有说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要带她走。”李雪木说。
慕容羽看了看他，摇摇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贵为公主，我能带她去哪？”
“来我们蝴蝶谷啊，没有人能从蝴蝶谷中带走你们的。”李雪木说话已经混沌了。
“蝴蝶谷究竟是什么？连影诏卫都探查不到。”慕容羽问道。
李雪木眯着眼，瘫坐着，笑了笑:“蝴蝶谷是天下，哈哈哈……”
慕容羽扶住差点掉下去的李雪木:“你喝多了。”
“我没有，我告诉你，蝴蝶谷自武后以来已经控制了整个天下。哪怕是李隆基身边也是我们蝴蝶谷的人。所以说，你不要怕，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跟我走。”
慕容羽听到李雪木的一番话，惊了一身冷汗，他只当李雪木喝多了说胡话:“李公子你喝多了，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将军，我没喝多。”李雪木站起身来,“知道吗，我也是皇家的子孙，迟早我要从李隆基的手中夺回来。”
正说着，两道寒光飞来，慕容羽一把拉开李雪木。紧接着，四个黑衣人手持长刀刺了过来。
是影诏卫，慕容羽暗想不好，拉起李雪木一个翻身跳下房顶。
迎面而来又是一把长刀，慕容羽推推开李雪木，自己也被逼到门前。
“将军，不该你管的事不要插手。”一个身穿黑甲的人说到。
这是影诏卫的参将，看来是早有预谋的了。慕容羽想到，这些人应该是来监视公主的，只是没想到会遇到李雪木。
黑甲参将见慕容羽没有动作，一挥手，示意李雪木旁边的几位准备抓人。
慕容羽看着他们一行人押着李雪木出了驿站，握紧的拳头狠狠的砸在墙上。是的，他一个人面对十几名影诏卫完全可以救走李雪木，但他想到公主留在身后的驿站，他妥协了。他愤恨自己，又一次无奈的选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