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希望他像你,你以为他可以像谁?还有就是他当然也不会像你。他若当真同你一样,是一个只会做梦不求实际,只会想象不要生活的人,他这时跟了我回去,机会只许他当兵,他将来还自然会做一个诗人。因为一个人的气质虽由于环境造成,他还是将因为另外一种气质反抗他的环境,可以另外走出一条道路。若是他自己不觉到要读书,正如其他人一样,许多人从大学校出来,还是做不出什么事业来。”
“我不同你说这种道理,我只觉得与其把这小子当兵,不如拿来读书。他是家中舍弃了的人,把他留在这里,送到我们熟人办的那个××中学校去,又不花钱,又不费事,这事何乐不为。”
我的六弟好像就无话可说了,问我××中学要几年毕业。我说,还不是同别的中学一个样子,六年就可以毕业吗?六弟又笑了,摇着那个有军人风的脑袋。
“六年毕业,你们看来很短,是不是?因为你说你写小说至少也要写十年才有希望,你们看日子都是这样随便,这一点就证明你不是军人。若是军人,他将只能说六个月的。六年的时间,你不过使这小子从一个平常中学卒业,出了学校找一个小事做,还得熟人来介绍,到书铺去当校对,资格还发生问题。可是在我们那边,你知道六年的时间,会使世界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一个学生在六年内还只有到大学的资格,一个兵士在六年内却可以升到团长。这个事比较起来,相差得可太远了。生长在上海,家里父兄靠了外国商人供养,做一点小小事情,慢慢的向上爬去,十年八年因为业务上谨慎,得到了外国资本家的信托,把生活举起,机会一来就可以发财,儿子在大学毕业,就又到洋行去做写字,这是上海洋奴的人生观。另外不作外国商人的奴隶,不作官,宁愿用自己所学去教书,自然也还有人。但是你若没有依傍,到什么地方去找书教?你一个中学校出身的人,除了小学还可以教什么书?本地小学教员比兵士收入不会超过一倍,一个稍有作为的兵士,对于生活改变的机会,却比一个小学教员多十倍;若是这两件事平平的放在一处,你意思选择什么?”
我说:“你意思以为六年内你的副兵可以做一个军官,是不是?”
“我的意思只以为他不宜读书。因为你还不宜于同读书人在一处谋生活,他自然更不适当了。”
我还想对于这件事有所争论,六弟却明白我的意思,他就抢着说:“你若认为你是对的,我尽你试验一下,尽事实来使你得到一个真理。”
两兄弟争论的结果是六弟暂时服输,他愿意让这个虎雏留下来跟着哥哥沈从文在上海读书也好,学知识也罢,随哥哥怎么都好。
因为自己拗不过哥哥沈从文。只好听凭哥哥沈从文的意见,留下虎雏在上海。
不过六弟打心眼里不相信这个虎雏能像哥哥沈从文希望的那样,变成一个文化人、城里人,文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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