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生

渭河清晨/苇筱荟摄

见到自己很久了，可是见到众生是最近才变得真切的。

每天晚上坐公交车，看到穿校服的中学生背着书包叽叽喳喳，成群的冲到车上来，男生讨论着数学题，女生唱着英文歌。即便有空座位，他们也不爱坐下来，尤其是三五个聚在一起的时候，好像站着靠的更近，交流感更强。一路上都是如此，车里好像变成了临时课堂，一节流动的自习课，真羡慕他们旁若无人的青春和自在，但又有点烦那毫无顾忌的喧哗。偶尔会有不爱说话的单个男生或者女生安静的坐下来，但一看那姿态就知道耳朵就像打开的天线，收集着满车零散的信号，填补着内向的凹陷。

路过市场的时候，那些小吃摊一溜排开，夜色和灯光加深了守摊人辛劳的线条，使得每一个动作都像夸张的特写，极具看点。人间烟火易冷，然而生活必须有烟火笼罩，才能烟熏火燎的活下去。从来不缺食客，太多的嘴巴寻找着自我满足，更有那另外的辛劳需要这一餐味道来慰藉。

好吧，来到十字路口，每天都在固定地点的人，连同他们固定的一副装备——可能是一大车苹果，一三轮车石榴，或者两大桶牛奶……他们好像永远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存在着，就像我们永远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必要感到悲情，现实最大的意义不就是生存之道？我们都在道上，始终都在道上奔波，直至再也不能跑为止。跑不动的年岁依然还得在生存之道上，就算不是奔波而是挣扎，哪怕提着带拐棍的马扎子也要挪动，直至再也动不了，被死神一把拽走为止，才算游戏结束。

走到小区门口，卖豆花的又加了油饼，也多了食客。并不明亮的餐桌上影影绰绰，几个小孩子追着圈圈在跑，发出异常开心的声音，也只有小孩子才能发出来的声音——银铃般的笑声，一串接一串根本不想停下来。

傍晚时分的人间总是最像理想的生活。夕阳西下，家人们聚在一起，吃饭散步遛狗哄孩子，仿佛活着真是有滋有味，有大把的时光可以陪伴家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而也并非如此，很多人就等着这一刻赚点钱生存，可能某个摊位承载着人们的梦想生活，支撑着现实的茅草棚，或者自给自足的尊严。就是这样，有人抱怨厕所太小的时候，有人住在没有厕所的单间里；有人抱怨不知道穿什么的时候，有人根本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容身……

也许这样的比较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每个人都来自不同的处境，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和要坚守的信仰，然而众生从来就不平等，你同情的人可能比你过得更开心，你仇恨的人可能对你的仇恨一无所知，你抱怨的过去根本跑不赢每一个泥沙俱下的现在。

物质不能带给人的快乐，只能由自己去创造；物质能带给人的快乐，也只能由自己去赚取。但快乐根本就不是人生，你若追求快乐的人生注定要落空。人生的每个感受和体验都是一瞬间的，也应该如此才对。

白天在街道上看到每个人的身影，那么疲惫而且看起来满腹心事，还要装出从容不迫的样子，实在是太辛苦了。女人们穿着差不多类似的衣服，披着或扎着头发，男人们则穿着千篇一律的服装，几乎整齐划一的发型，就连神色都莫名的相似。毫无疑问，都在奔波劳累，为了活下去。

老人们拿着自己的特权卡，随意上下车，尤其是空调车，我们要慎重加倍的车费，他们不必考虑见车就上好了，反而空调车人少位子多。可是拖着被岁月摧残过的双腿又能跑多远呢，何况还有各种原因的明疾隐疾缠身，简直就像扛着人生的终极包袱，根本不知道怎么卸下来，卸在哪。本以为会越活越轻松的，老了不就到了很久以前口中所说的未来了吗？为什么总是这样累，这么快就老了而且从没有品尝过未来的滋味，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这个时候回到家，仰头看到窗口露出黄色的灯光，知道有亲人在等着你回来，于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楼梯里的声控灯次第亮起的同时，心里的防备也一件一件跌落，走到门口掏出钥匙的刹那，还原成的面容一定是松弛的，可能略微带着一点疲惫，但绝对有别于在外面的状态。

一天结束了，躺在床上的时候那些问题好像又不请自来了，关于明天和未来，那些必须要面对的人和事，那个不完美的世界里的充满恐惧和忧虑的自己，还要继续纠缠不清，直到某个命定的节点，有的人会离开，有的事会完成，但有的人会留下，有的事会中断。谁知道呢？都是未知数，包括死亡。

这样的人生，平凡之路上的众生，你我他，向着明天一次次重新出发，不管会遇到什么，收获什么，失去什么，都不会害怕，勇敢坚强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