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个早班机,推着行李车在熙熙攘攘的候机大厅里穿行的时候,感受到清晨的阳光从建筑顶层蜂巢状的空隙漏下来,耳边响着躺在收藏夹中那些让人怦然心动的曲目,那种感受又一次降临了。
被某一种体验击中。语言是如此贫乏,甚至连描述它都是困难的,但我始终相信,它绝不是孤例,在这世间,一定有许许多多的人们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可能是被某种艺术性的外在线索所唤醒,或者在你的心足够开放的时候,来到你的觉知之中。
和一种美好的感受共振着,感知的触角穿透身边有形之物,向着无限广大的天空扩展开去。目之所及,事物的颜色变得深刻而鲜活。鼻尖发酸,眼眶湿润,仿佛下一秒就会落泪,但却如此喜悦。
记忆中这样的时刻最早发生在中学。我称之为“头顶上有一束圣光照耀下来的感觉”。在中二时期被许许多多天马行空的故事所包围,也许在无形之中训练了这样的感性。而这样的精神财富保存了下来,成为自己作为一个主体而能够面向世界的真实打开的基底。
还有一次,在某本杂志的封底看到一副油画,我至今仍记得那副画的名字,叫做《提达姆的山谷》,并不是什么绘画史上的名作,甚至利用搜索引擎都没法找到相关的信息,但是在看到那副画第一眼时,时空溶解,画框瞬移到我的身后,我似乎迈入画中,正站立在这山顶上,远远望着沐浴在日光中的小小村庄,闻到烟囱中飘出的烤面包的香味,以及聆听到人们来回走动的声音。
与画的知名度以及技巧无关,我甚至不知道作者是谁,但那份“相遇”的体验,我想是每一个创作者的骄傲吧。
以前在银行工作时,没有智能手机,电脑也是不联外网的,值夜班时穷极无聊,还好发现上系统内置的金山词霸里有唐诗宋词,于是翻出来读。读到某首辛弃疾的作品时,也遭遇了类似的感受。突然有一种在冥冥之中与辛弃疾这个意识体接通的感觉,难以描绘,又十分深刻。我不知道这一切如何发生,也不清楚如何再次唤起。
精神分析的场域下,将这样的瞬间称之为“相遇时刻”,来源于海德格尔主体间性的基本立场,有时候是人与人直接的相遇,更多的时候,是人与人通过作品的相遇;同一时空的是“在场”,而不同时空的是“隐喻的在场”。历代帝王所追求的永生,其实以这样的方式,早就被“表现者”们实现了。即使肉身消失,意识消失,这些外溢的表达所型塑的造物却永恒存在,直到人类意识熄灭的最后一个角落。
某一次心理学小组的练习中,闭上眼睛进入观想,身体所处的这层楼板消失了,意识冲破屋顶,悬浮于巨大的城市之上,铺展开来的万千明灭灯火之间,似乎每一种声音每一个画面都尽在掌握,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X教授聆听地球上所有声音的能力吧。并不是说,真的可以把那些声音汇总起来,而是这种意识体验很明显来自于某些人真实的生活体验,艺术创造者们只是将它们还原而已。
读到里尔克的诗,佩索阿的散文,也会一而再地唤起这样的感动。
落日西沉
我希望在黑暗里看见更多
……我想将自己奉献给你
我想在你心中升起
如同孩子在喧响欢呼的清晨中祈祷
如同焰火在最孤独的星辰里燃烧
我想成为你
——里尔克《致莎乐美的信》1987年6月9日
当你看到某个人在眼前沉睡,极其相同的感觉也会油然而生。人们睡着了,便成为了孩子,也许这是因为沉睡者无法作恶,甚至无法感知自己的存在。依靠自然的魔法,最邪恶、最顽固的自大狂,也可以在睡眠中露出圣洁之容。杀死一个孩子,与杀死一个熟睡中的人,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可以体察到的差别。
我像抽象的母性角色,夜里俯身查巡所有好孩子和坏孩子的床,对我这些沉睡中的孩子一视同仁。在我对他们的恻隐里,有一种对无限存在性的宽厚。
——费尔南多·佩索阿 《惶然录》第38章 运动是沉睡的形式
——愿每个人都能在生命中经历这样的时刻,愿抑郁与绝望能够被这样的光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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