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征迁,才正式经营了两个月不到的店铺不得不再次迁址。
经过了几个月的奔走、协商、筹备,终于到了最后环节:所有的货架物料打包好,等着运送到新店。
我叫了一辆货拉拉的大货车,跟司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需要3、4名搬运工。
他答应帮我到货运市场找几个人。
因为堵车,原定6点到的货车,到7点左右才姗姗来迟。
司机下车,随即跟我说他帮忙去找了3个搬运工,他们开价是300元/人。
司机讨好的说:“你可以再跟他们砍砍价的。我只负责帮你找人而已,钱多钱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啊。”
不一会,三个民工模样的男人走进店铺。
他们都没戴口罩,穿着破旧的衣服。衣服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每人手里还拎着个环保袋模样的袋子。
进来之后,他们一边四下打量着店里的货架和物品,一边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在交流。
我瞥了他们一样,心里微微诧异。
这三个人,看上去都不是年轻力壮之人。身材矮小瘦削,最年轻的,应该是40多岁的样子。年纪最大的那个,都约摸有60多岁了。
这个年龄,还做搬运工?
这时,其中一个人看着我,伸出三个手指,讲了一句普通话:“最少每个人300块。”
我问:“大概要搬多久?”
“一小时左右。”
“一个小时就要300块。现在干体力活还真是赚钱。会不会是坐地起价?”我蹙了蹙眉。
这次的疫情加上拆迁,店里的经营是雪上加霜,基本上只有支出,没有收入。
这又多加了一笔费用。
“你看,我们饭都没吃呢。就直接过来了。”年纪最大的老搬运工看出我有些犹豫,又加了一句。
现在人来了,也不好让他们再回去。并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上哪再去找搬运工来。
“贵就贵点吧。早弄完早完事。”想到这,我点了点头。
他们动作娴熟的从环保袋里掏出水杯,脱下上衣,塞到里面,赤着膊忙活起来。
我在旁边偶尔帮忙扶一下,担心他们把货架磕碰坏了。
9月的广州,天气依然闷热,有点小雨,加上我一直戴着口罩,更觉闷得慌。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小时。
我看看店里的货架物料,还有一半左右没搬上车。
内心愈加焦灼。
看这情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更别说回家吃晚饭了。
我决定去买瓶水喝。
看着他们汗流浃背的样子,我多问了一句:“师傅,我去买点喝的,你们要什么?”
“来瓶啤酒吧。珠江纯生,要冻的!”其中一个人回答。
我愣了一愣。
喝啤酒?还指定牌子?
有一瞬间的迟疑,但我还是多走了几步,到便利店去买了三瓶冻啤酒和两支矿泉水。
司机开车,总不能喝啤酒吧。
这时家里来电话了,问我还要多久,回不回去吃饭。
我说不回了。
挂了电话,我到对面的蛋糕店买了个蛋糕,坐在那吃。
透过玻璃,看到三个人还在来来回回的搬东西。
我忽然有种不自在。
吃完蛋糕,我起身推开玻璃门,到旁边的快餐店打了4份快餐回来。
“休息一会,先吃饭吧。”
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我放下快餐,转身走进店里。
从2月份疫情蔓延、3月接到拆迁通知、到父亲突然离世、家里一片混乱......
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是一个我从来不曾涉足过、想象过的世界。
我才知道,社会真正的底色,远比我想象中的悲怆、浓烈、暗黑、艰辛得多。
坐在店里,我环顾四周,遍地狼藉,心里有种麻木的痛楚和孤独。
我脑袋空洞,只觉得筋疲力尽,身心枯竭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这时,他们几个托着饭盒进来了,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吃饭。
年龄最大的老搬运工看了我一眼,说:“小妹,你自己怎么不吃?”
我说:“吃不下。”又补充了一句:“我刚才吃过蛋糕了。”
心里苦笑了一下,心想竟还有个陌生人关心我吃不吃饭。
这时便又扫了他一眼。
他精瘦精瘦的,肤色黝黑发亮,分不清是汗还是油,脸上的皱纹像木刻的一般,深深的,仿佛老树的年轮。
他看起来像是三个同伴里领头的。
这个年龄,应该比父亲小不了多少岁吧。
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我眼眶蓦地一热。
心里有个声音说:泥菩萨过河了,还在这里悲天悯人做什么。
我咬了咬嘴唇,低下头,继续盯着手里的矿泉水发呆。
很快的,他们吃完饭又开始搬东西。
我看了一下手表,8点多了。
“师傅,辛苦了。“我叫住了老搬运工,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给你们每个人加一百块吧。”
他看了看我,什么话也没说。点点头,又继续干活去了。
或许是因为觉得东西比预计的多太多,
或许是觉得耽误了他们的时间,
我心里竟生出一丝愧疚来。
到9点多的时候,店里的东西基本搬完。
他们叫我去看看还有没有漏的。
我走到店里,听到其中一个人在问那个老搬运工:”这个要不要搬?”
“都搬,能搬的都搬。”那人回道。
我一看,是店里的一个旧扫帚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因为搬迁已到尾声,
物业的通风已经不开了,
清洁工也撤了,
通道里到处弥漫着混杂、难闻的气味:潮湿的霉味、不知名的垃圾臭味、人体的汗酸味,还有饭盒的味道......
我有点恶心,巴不得快点弄完,离开这个地方。
“师傅,要不这些就算了,不搬了。”我叫住他们。
“小妹,你这样对我们......”老搬运工回头看看我,停了停,好像在组织什么语言。
我有点错愕的望着他。
突然,他对我竖了竖大拇指,又憋出一句话:“你对得住我们!我们也要对得住你!“
然后拉着推车,边走边说:“这些都搬过去,都搬过去,能省的就省。”
后面这句话,他似乎是在跟他的同伴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得那样磕磕巴巴、断断续续的,
可是我竟都听明白了。
我目送他的背影,
有一股暖流从胸口涌上来,缓缓的,向上流动,蔓延到眼眶。
因为这一句朴素的话,
我那干枯、没有生气的心,
突然被滋润了。
这个老搬运工,
或许这一辈子我和他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彼此。
但在这次短暂的、唯一的相遇里,
我们却互相给对方的人生里,
留下了一点微光,
留下了一点暖意。
在那一瞬间,
我们跨越了阶层、年龄、地域和一切,
读懂了彼此的善意和慈悲。
人生,其实还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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