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笑然辞职了。
这次辞职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当她对着上司唐沛凝抛下一句:“你另请高明吧,我不干了”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心中一个嘲讽似的声音飘过:你不干了?不干了看你哪来的钱还房贷。
唐沛凝听她说出这一句时也有点错愕,方笑然一向温文尔雅,对她谦恭有加,怎么忽然就转了性了吗?一丝不快浮上她的面颊,像往常一样皱着眉头斜睨着笑然道:“你要走我们自然是要另请高明的,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下个月的房贷怎么办?”
方笑然别过头去看都不看她一眼,倔强地答道:“这不关你的事。”
唐沛凝继续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又道:“能说说你辞职的原因吗?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
笑然看了她一眼,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单身女人虽然衣着精致华贵,却难掩老态,平时要强惯了,连面容里都有一股藏不住的狠辣刚毅。那一头深栗色的卷发里,时不时跳出来的几根扎眼的白发此刻离笑然很近,看得格外清晰。
看着这几截小丑似的从唐沛凝额顶冒出来的白发,方笑然心中一软,想起这三年相处下来,也并非全无愉快的回忆,要不是这几天她屡屡踩到自己的底线,还真是懒得再折腾换地方了。
“既然她问起,我就不妨说给她听吧。”方笑然心想,但是心中苦闷恼火兀自未消,这几天她连续熬夜加班,已经两天两晚没有合过眼了。她睁了睁通红滚烫的眼眸,气呼呼地道:“为了做这个方案我也是尽全力了,你却说我故意把不成熟的东西交给你来处理,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合作下去,免得彼此辛苦!”
笑然想起前几天跟她一起去工地、见客户时的情景,她一会要自己帮忙拿包,一会要自己帮忙递手机,把她指使得滴溜溜地转,这倒也罢了,更可气的是,坐在车里时,唐沛凝一脸的嫌弃,一会怪她不会开车,一会又怪她不会指路。明明是自己不熟悉路况闯了一个红灯却偏偏要迁怒到方笑然身上。
有豪车很了不起吗?将来我也会有的!笑然恨恨地想。
方笑然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态度强硬地说过这么多话。在大家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配合度很高的人,平常同事们总是有意无意的把一些不很重要的、需要跑腿的、无利可图的工作丢给她做,唐沛凝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忽视她。方笑然好像也并没有表示过不满,偶尔的抗议一下,也没见她真的计较过一样。
方笑然把工作看得那么重要,加班也从不叫苦叫累,大家都认为一定是她家里太穷了,需要她多赚钱回去养家。
方笑然的勤奋引来了很多人的不满,办公室里那些只想多拿钱少干事的浑水摸鱼者、自忖聪明者常在肚肠里恨恨地想:“人穷志短,她既然不在意多干点活,我们就成全她吧。”那位最爱打扮、鼻子都整了两次一心想要嫁给有钱富二代的涂姿玲和那位自以为天下第一美的陈红靓彼此心照不宣,逮到机会便借故把没干完的零碎活儿推给方笑然。
方笑然对这一切似乎懵然无知也置若罔闻。别人都笑她傻,有的就嘲讽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方笑然自己心里明白,她只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计较,她也不知道怎么去拒绝。索性就由他们去。
此刻的笑然一脸的倔强和坚定,唐沛凝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错待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了,仔细想来,这个方笑然也的确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挑的毛病,做事勤奋、踏实,专业能力也过硬,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把她招进来,这可是一家世界五百强的建筑设计公司。
“嗯,唯一的毛病就是太好说话了、太不爱表现自己了。除了工作,从来不和人谈论别的事情。”想到这里,唐沛凝的眉头又不由自主地皱起来。她看了看已经憔悴得脱了形的方笑然,想起了自己刚参加工作那时拼命三娘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女孩有点像从前的自己。她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半是严厉半是关切地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那样说只是在指导你工作,希望能够把方案做得更好。”
可是方笑然已经再也没有心情听她说这些了,此刻,她只想早早地结束谈话回去睡一个好觉,睡到天昏地暗、地老天荒谁也不要来打扰她,她太累了。
再说,这三年来,这样的话她已经听够了,听厌了。方笑然失去了耐性,以前她敬重唐沛凝年龄比自己大、阅历比自己广、工作经验比自己丰富,在她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扮演一个好听众的角色,唐沛凝却不曾好好地听自己说过话,每次讨论新方案,让大家献计献策,等到她一说自己的想法时,总是被唐沛凝一顿抢白,而最后,她的创意和设想又总是没名没分地出现在其他人的方案里。
想到这里,笑然心里一阵委屈,从前她的母亲也是这样,总是要等她不堪重负、忍无可忍了之时,她才会记起这个女儿也是一样需要尊重,需要关爱,需要呵护的。
她总是需要离家出走一趟或是大发一顿脾气大闹一场,他们才会想起她的好来,才会施舍给她少得可怜的一点爱与关怀。不久以后便又会像从前一样,习惯性地忽视她,习惯性的不尊重她。
她不想再重复从前的生活了。她受够了!她再也不想给唐沛凝任何忽视她、不尊重她的机会,她再也不会给任何人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机会。她在心里斩钉截铁地说。
她站了起来,看了一眼端坐在办公椅上的唐沛凝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需要,我对我的方案很有信心,不需要别人再指导修改。”
唐沛凝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没料到方笑然能说出这么自信的话来。她们还在磨合期时,有一次方笑然刚刚完成一个不小的设计方案,并帮客户省下了好几万的花费,客户很意外也很满意,给了很高的评价,还亲自到公司来表达谢意。方笑然那几天心情特别好,总是笑盈盈的。自己看不惯,为了打压她,就找了她一个岔子,把她叫到办公室,对她说过“你的心态还不够阳光、不够自信,希望你再积极一点、配合一点”的话来,当时,瞧见方笑然原本明亮的眼眸忽然黯淡下去,她可是大有妙计得售、一切尽在掌握的心理快感的。
唐沛凝望着眼前这个娇小清瘦的女孩,明白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傻白甜了,自己已经对她失去影响力和控制力了,但她仍试图挽回些什么。方笑然料到她会说什么,拿着手里的文件夹看了看,说:“这是我最近在做的一个案子,所有的资料都在里面,上午已经把最后方案给客户看过了,客户很满意。”说完把文件夹“啪”地扔在面前的那张大办公桌上,转身翩然离去。
唐沛凝望着方笑然渐渐消失的背影,怔怔了好一会,又是摇头又是笑地拿起眼前的文件夹翻阅起来,才看了两页,就被里面精美的绘图、清晰的构思、精准的用语给吸引住了。越往后看,她越觉得自己放过了一个优秀的人才,已经在心里暗暗地检讨起自己的疏忽大意与独断专行了。
唐沛凝给财务部打电话交代出纳多发半个月的工资给方笑然的时候,方笑然早已经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幢她工作了三年的恒尔雅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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