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在梦里疯了,不写下来现实也会疯。
因为是看见过的唯一一束光,所以,即使是因此沉入地狱,也不愿放手吗?
(一)
海边的风比其他地方都更大,浪花一排排被推上堤岸,打湿了渡口。我往后站了一点,看着来船的方向:“可能还要一会儿才到,要不去小店里买点东西吧。”叶子点点头。第一次带她来香港,既然不会回来,多点时间闲逛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渡口乡村气息很浓。整齐,干净,人也不多,简直都不像喧闹的大都市。一些孩子在杂货店门口声音兴奋,却不让人厌烦,老板在窗口结账,旁边堆着新鲜的绿椰子,挂着热带风情的铃铛。
没多大一会儿,回程的船到了。渡口孤零零地被抛弃在身后,看着游客们回到各自的轨迹。
远方,天气阴沉的厉害。
(二)
“前面就到了”我指给叶子看我们的目的地——几间有些荒凉的屋子。有几堵外墙脱落了水泥,露出里面的红砖,墙根生长着狭长形状的野草,半枯半荣。房间构造一眼无法看清,有些空间联通,有些又莫名独立。之所以可以窥见一部分,是因为外向的几个部分并没有装门。
我们从最近的左侧进去,绕过一个弯,才发现另一边有人。是认识的人,正在卸什么东西。老板娘穿着暗紫色的旗袍,正从车上下来,姿态妩媚。我于是只能先打招呼。双方简单示意,均无心过多寒暄。连宠物狗都比平时更快的从我面前窜过去。一只只木箱被工人们接连运进去,步伐匆忙而有序。
我走在人们相反的方向,回头望去,像是在看一场话剧,分不清是序曲还是终章。
而在这里,我和叶子分别,也只不过是互相点了一下头。各自珍重,无需牵挂。
(三)
今天的放风时间要更长一点,但还是有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是个非常高傲的女人。她的容貌和能力,都给了她高昂着下巴的资本。我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对我的防备心最重——或许一直在楼上暗中盯着我的男人才是——而是她太像一个沉浸在角色中的演员,越出色,却越让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作为一个囚犯,我太过淡然。虽然我一直不记得自己犯了什么罪,却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一切待遇。有时会有一些模糊的画面从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房子,几个围着木箱的人在争吵。我试图过去分辨这些男女的容貌,没有成功,大概我也并不是真的想记起。
我站在这里,风从山崖下面吹上来,带着阴天的寒冷。
“你不要想着做什么,有我在,你逃不掉的”身后的女人冷哼着。她一定是抱着手臂,斜着眼看我吧。
于是我转过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然后那张冰山一样的表情,还是碎裂了。大概是没想到,一向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反应的我,会这样毫无预兆的跳崖吧。
在砸断了无数树枝之后,我终于抓住一棵树,把自己挂在了山崖上。上面的人反应很快,已经有不少人带着绳子下来追赶。
“没用的,向下也是关押囚徒的地方”还是那个清冷的声音,甚至故意带了一种玩弄猎物的轻视。“你看到下面那片被包围的海水了吗?那是特意为实验圈起来培养虫子的,只要你掉进去,就会被虫子吸干血。”
是,我早就看见了那片海,与真正的大海用一道墙隔开。足够的危险,也导致唯有此处再无其他防守。
天色逐渐变暗,两方人都加快了速度。
快涨潮了。
(四)
火把让原本只是稍暗的天色,有了夜的气息。
对面的女囚指着我,声音警惕:“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靠在身后的大石头上,没有说话,太累了。
右边的女人,似乎见多识广:“她是从上面下来的,你看她的衣服!”
“上面写的什么意思?”第三个女人,站在我们上面一层的山道上,实际上也算不上山道,只是依据山势被踩出来的小径。
“四级重犯!”右边的女人捂住了嘴巴,小声的说。
“居然比我还重2级”第三个女人颇有些不甘。
“她犯的什么罪?”拿着火把的女人问。
“是……是……叛……叛国罪!”
在这突兀的令人压抑的安静中,我更快反应地站起身来,继续下山。上面的混乱已经先有声音传进来了,这几个女人大概是被我身上代表的邪恶震慑了,只是用手指着我的方向,并没有想着亲自联手来捉我邀功。
捉住我的,是寒冷。
一点点,从血液里向外渗。十个手指像是在冻在冰水里,冷过之后就开始有一种彻骨的灼痛感。而现在,还只是夏天。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树丛后面,有一个赤裸的女人走过,手里有个木制的小浴盆。于是我咬牙站起来,跟上她。
(五)
潮水终于涨上来了,我抱着木板,就这么漂到海水交界的围墙。
女人此时站在岸上,看着我,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念着:“你逃不掉的,他要来了。”
我有一点想起来了,我的罪是才能。而我一直研究的就是生物,不仅是其他的生物,也是我自己。那些虫子在我入水时就自发的逃离,像是躲避死亡。
而我确实快死了,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过围墙,便开始下沉。
我张开手臂,换成拥抱的姿势。海水包围着我,却并不给我任何依靠,就像那些曾在我身边走过的人。
我感觉不到窒息,只感觉到自由。仿佛我生来就是一个人,也注定一个人。
好冷。
(六)
凌晨的楼道里很安静,只有心跳声在无限放大。不是因为我用来撬门的发夹,我的技术很好,手很稳,门无声开启又闭合,没有任何声音。
这是个很小的旅馆,一眼就能扫尽。床上躺了一个女人,床下的男人上半身都在外面,还有小沙发上,那个让我心跳的男人。
此时,他们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沉睡中,在这明显经历过打斗破坏的房间里。我知道,他们都在他编织的梦里,很可能会永远沉睡下去。
而现在,他由我来叫醒。
真舍不得呢。
伸手掩住那好看的唇和鼻子,看着他的眼睛,因为突然的剧痛而睁到最大,然后痛苦褪去,又迅速恢复精明和冷静。
我们无需交谈,默契的收拾起身,出门走人。我停顿了一下,用刚从他身上拿到的钥匙,给门上了保险。然后追上他,像一对准备出门散步的情侣。
(七)
我们略过彻夜打牌的赌徒,从老旧的楼梯走下去,一楼是还在准备开始营业的酒楼。大堂经理看着门后空无一人的用餐厅,一边关门,一边困惑的摇着头退了出去。
男人松开抓着我的手,示意我跟上去。穿过不起眼的一扇小门,外面的街景却像另一个世界。
现代化的大楼,人来人往的广场,呼啸的车流,对面的大钟塔,分针正在移向12。
我猛然转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胸口正开出一朵红色的花,艳丽无比。
在他身后,举枪的,站着另一个我。
我闭上眼睛,立刻睁开。看着站在面前的自己,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是梦,必须让她消失,这个梦才会结束。
“你杀不了我,你杀不了自己”
“我可以”
“你不能,除非……不……你不能这样,你自己也会痛苦的”
“我能。你感觉到了吗,冷,好冷,你的手指像冰一样”
“你……你……”
“我们已经死过了,别怕”我轻轻的抱紧她,抱紧我自己。
终于,她消失了,我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自己冻僵的身体。
“还好吗?”他奇怪的看我一眼,有些担忧。
我点点头,却在想,这梦境把握的这么准,到底造梦者是谁呢?会是他吗?难道我还未将他从梦中带出来?
“那走吧,回去吧”他放软了语气,几乎算得上温柔。
我像是猛然受惊,对着他的眼睛,看着其中隐忍的深情,眷恋地描摹他的面容。
几乎忍不住落泪。
原来这不是他啊。
因为唯独他曾伸出过手,带来过一束光,所以哪怕后面都是利用,都是背叛,都是越加黑暗的深渊,仍然还是期盼吗?
可你不是他。为什么不是他?
我早已没有来处。我们的归处,也已被亲手毁去。所以从来不对彼此说回去。
已无路可回。
无路可回!
为什么不是他。
钟声一下下敲响,世界仿佛都静止下来。我抬头看天空的云彩,一片泛着淡金,像圣人诞生的祥云,一片透着红光,时刻准备喷薄而出,还有一块闪着绿色,顽皮的变换着深浅。真美,就像小时候捡到的糖纸,光一照,就特别漂亮。
我轻轻的笑了,醒来吧,我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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