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娘

作者: 河南张海 | 来源:发表于2021-02-24 11:16 被阅读0次

    我有两个干娘,都是本村的。一个干娘隔了一条胡同,另一个干娘远些,隔了两个坑塘不说,还在村子的最西头。我当然和离得近些的干娘更熟悉些。

    说更熟悉些,也只是看到她的机会更多些,至于去直接说话,是很少的。

    每个春节的大年初一肯定要去的,那时会说两句话。初一去她家拜年,我能记起的,此时哪怕费力去想,也很少。不记事时的当然不记得,记事后的记忆也很模糊——肯定是父亲带着我去,到了那里父亲会让我说拜年的话,让我磕头?干娘会笑盈盈地说“不受头”?我记不得了。

    小学三年级结束,父母去了新疆,留我一个在叔叔家,再去干娘家时就是我一个人去了。挎了一个竹篮,里面装了油条、油炸的果实,上面蒙上一块馏布。到了干娘家,我该会说“娘,拜拜年吧”,干娘同样会说“不拜年”?不记得了,能记得的会有干娘眼里透出的怜悯意?

    干娘家的小儿子比我大四岁?我有时和他一起玩时会去他家,有时还会在她家吃饭,但似乎也没说过什么话。

    想起来了,有一次的对话是有记忆的。那年我初中毕业,毕业后我想去找干大帮忙在县城找个工作——干大在县城厂里是经理?在之前听说他给村里年轻人在各种厂里找过临时工。去了干娘家,在一个晚上?他们都在家。我给干大表达完我的意思后干大说了什么我忘了,倒是干娘的话我还模糊记得——你干大也没啥本事,他哪里有这个本事?我是信的,当时信,现在也信,虽然我失落。

    回头看几十年的生活,我对这个熟悉一些的干娘其实是不熟悉的。倒是一些目睹和耳闻,让我对干娘有些印象。

    那天我听说了?干娘的大儿子和本村另一家的儿子打架了?晚上,我听见外面有叫骂声。我出去后看见干娘在北边一堵矮土墙上坐着,朝另一家的方向高声骂着。她骂得很脏,比我所有听到过的脏话还脏。我当时应该有诧异,我心里端庄的干娘应该是连那些话都不会知道的啊。

    还有。干娘的娘家在另一个五六里外的村子,有一年干娘的父亲还是母亲去世了,干大来我家串门?说干娘的兄弟都不管,我这时好像才知道干娘也是有自己老家的,也才知道他们兄弟姐妹的关系是很生分的。

    干娘三个孩子,因为家境好,相当长的时间里,三个孩子都很光鲜。听到过大儿子在苞米地里和邻村姑娘发生关系的传闻。二儿子也和邻村一个口碑很不好的、有些实性过度的姑娘有了关系,后来,用干娘的话说,被这个姑娘赖上了。二儿子后来还因盗窃被判过刑,为捞他,家里花了不少钱。小女儿和邻村一个青年恋爱、结婚,后来和这个在广东开了厂子的青年离婚再嫁。

    那时,干娘的孩子长大时,干大所在的厂已经倒闭了,干大自己承包一些工作,我父亲就跟着他去栽过电线杆?他还承包其他的施工的活。

    干大在相当长时间里是很少在家的,虽然周末回来,干娘家不少的农活肯定都落在干娘一人身上——我见到过她小腿上的静脉曲张,疙疙瘩瘩,像很多条打结的蚯蚓。

    人是善忘的,何况是我这种比较大条的人。照说,成年后去拜年的经历我总该有记忆吧?可是没有。是因为觉得距离远,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客气话,所以不觉得有什么记忆?直到今年春节。

    去年春节因为疫情,我没有回去。今年去时,干娘家院子里有人,干娘一个人在客厅里。干娘的精神很好,言谈间很有见地,说到村子里的人、事,都有自己很鲜明的判断,这些都超乎我的想象。

    外面上学、工作,我离开村里生活的时间,粗略算来,已经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前的十余年我不懂事,离村二十五年的时间里又与人、与世隔绝,我对于干娘、干娘的认知、干娘的内心世界、干娘的对于人世的看法,都是不了解的,我也不知道她的生活环境、她的生活经历、她的心路历程。

    何止是干娘啊,四十年的光阴里,我对于我之外的、书本之外的普通人和普通人的事,又了解多少呢?每一个人,无论环境、地位、身份,都是一个自足的人,都有一个他自己的完整世界,我们可以不了解,但我们别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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