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秀珍姑姑
三十年前我二十来岁,那时我浑身上下该有的都有,造物主给我造的一点不多一点也不少。自古红颜多薄命,阳光男孩大约也是,一句“好汉没好妻,赖汉傍个娇滴滴”的牢骚话尽管说的有点绝对,可也说尽了如我这般多愁善感的人内心深藏的款曲,而秀珍姑姑的家便成了那时的我舔舐伤口的港湾。
说起来秀珍姑姑的家真不好找,尽管我到郑州求学前便知道她在那儿,可直到大二下学期我才摸到了她的单位。
“瞧,就是她!”热心阿姨指点着,一边道,“董会计,有人找!”
我顺着她的手势望去,只见橱窗内,一个满面秀气、齐耳短发、上穿碎花衬衫的中年女子正抬头打量着我。
“姑姑,”我怯怯地叫。
“你、谁呀?”她问,脸上的神情随着我的接近愈发凝重了。我赶忙按住内心泛起的慌乱,七七八八地把家里的状况说了个大概。
“哎呀,是侄子啊,看我……,哎呀,也难怪,都这么大了,不细看,真看不出来了,”说着,她慌忙起身,把我往屋里让,又让座又倒水的,一边又说些我小时候的事情,说什么她放学后抱着我满街转啦、逗着我在地上光着屁股爬啦,“你还记得不?”她笑的差点坐在地上,“那次我把你画了个大花脸,你仰着头爬到二现跟前,可是吓的我亲侄子哇哇叫啊!”她边说边比划的样子逗的我直把一口水喷在地上,刚才的拘束瞬间便到爪哇国去了。
“到了,到了!爸,你想啥呢?!”副驾上的一声断喝把犹沉浸在回忆中的我拉回了现实,我一看,“可不是?!”车灯已照到了我熟识的砖墙绿树上,但我车里的人呢?婶子呢?父母呢?
“哎呀,”我一拍脑门,“哪是哪呀,我真真的思维错乱了,今天正月十六了都,距在南山上避祸足足十多天了呀,哎,可看我这脑子只记得我以为重要的事情,这十几天来发生的碎谷子烂芝麻都被风吹没了,就象我打过几个照面的姑夫,一丁点印象也没了。”
“为你提了一路神了都!”儿子埋怨着,“真不知是你送我,还是我送你!”我不好意思地讪笑着,拣地儿停车,拿行李,走上了刚铺好的水泥路。
说起来这路也怪可怜的,刚动过手术没几天便又被开膛破肚了,好在俺老家这条街的厕所改造已基本完成,习大大那让农村用上流水厕所的愿望在这儿马上就要实现了,但快恢复了元气的路,度个人虽不是问题,可度车就有些牵强了。
“小心,看路!”一个陌生又苍老的声音传来。
我顺着警示音躲过一个坑,冲对面一脸皱纹、满头白发、上穿臃肿的花格子上衣的老妪笑了笑,便走了过去。
三两步到了家,母亲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哎呀,真不巧呀,你秀珍姑姑刚走!”接下来便是对秀珍姑姑近况的一些介绍,绪如什么她想来咱家住啦,埋怨母亲心不实啦,又说了一大堆没让她来住的理由,最后结论是:“我可不会象你婶子那样,说不缺穿不缺吃啦,那可是七老八十的大活人呀,脑袋也拎不清的,当初巴着来,现在你婶子哭都没地儿哭,还惹得仇仇气气的。”
“噫,”母亲话头一转,“你去不去看她?”
“不去了吧,我最怕跟憨子打交道了。”我推辞着。
“要说也不是全憨,只是话多,说起来还记着你……。”
我想起年前的承诺,便有点过意不去,“你是不是说我要回来送儿子?”
“说了,刚才还说了,只是没想到你啥时候到……。”
这一下堵住了我的后路,又想到秀珍姑姑还没憨实,亏欠老年人可使不得,于是我顾不上车马劳顿,便随父亲去解心中的圪塔。
村里真不是我记忆中的街道了,要不是父亲引着,我光凭感觉是断断摸不到婶子家的,只见她家门上挂了两个红灯笼,门旁是并立的车库,门里的过道上装饰的金壁辉煌的,真真的让我难以接受这就是爱发牢骚的婶子的家啊!
寒喧罢,婶子把我们迎进厢房,我一眼便看到了穿着臃肿的上衣、满头白发的她:正是我到家前遇上的老太太。
“姑姑!”我象三十年前那样叫她。
“哎呀,你回来了,我说咋有点像呢!”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只是不敢认!”
我和她寒喧罢,果然如母亲所说,她话匣子一打开就没个完,说什么养老院饭不能吃啦、一起住的不对脾气啦,郑州的楼高啦爬不上去啦坐电梯头晕啦等等,说着说着浑浊的泪便下来了。见她流泪还是我记忆中的头一遭啊,这弄的我心里好不是滋味,好在旁边的父亲岔开了话题,她才从自己遭到的罪中挣扎出来。
“噫,这是?”她指指我身边的儿子。
不等我答话,父亲忙介绍了一番,她呵呵一笑,对我俯耳道,“他比你年轻时高、帅。”说罢又在众人的疑惑下笑的前俯后仰的。
因明天还要赶路,父亲和婶子、姑姑说明了情况,我们便前簇后拥着回到了街上。
“聚散两依依,相聚,告别,乃人生的常态啊,”走在灯光通明的街道上,我感慨不已,“时光能改变一切,枯荣当是天意,要不是心中还有那点牵挂,还有那些没被风吹落的往事,谁还认得谁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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