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的母亲焦虑地看着儿子,问道:“咋样,那女孩行不?”
陈博边收雨伞边甩头上的水,呲牙咧嘴:“女孩挺好,但是没感觉。”
“你这娃,还没谈呢就说没感觉没感觉,微信加了没,再聊聊!”母亲皱着眉,接过陈博递过来的红黑格雨伞,转而又温和地说道:“实在不行了,妈这还有介绍的女孩,要找就找个喜欢的,虽说人无完人,但起码找个比你之前谈过的好的。”
陈博没有回应,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西安下了一天淅淅沥沥的雨,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对面楼脊间透过一缕光线,陈博想到了盖茨比豪宅对面码头那道神魂颠倒的绿光。他随手拿起一件穿过的短袖当毛巾擦着头发,约摸一个小时前,他履行了今天的相亲任务,母亲在合唱团认识的一个队友,此人兼职媒婆,专擅牵线搭桥,号称未央区第一“红人”,往来皆求缘,获鞋且无数。“红人”给陈博介绍的这个女孩目前在一家培训机构上班,比陈博小一岁。
陈博打心底提不起兴趣,一来最近工作太忙太累了,二来近几周相亲任务繁重,有点疲。但本着关心父母,替父母分忧的原则,陈博还是同意了。
两人加了微信,相约在陈博家附近的万达。陈博庆幸今天带了伞,昨天他破天荒地瞟了一眼天气预报,早上出门时也不知怎的就顺手带了伞,刚下班出办公楼,大雨如约而至。陈博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也许今天这事儿能成。
他在微信里问女孩,要不我们在星巴克喝咖啡怎么样?女孩说下雨了,正好可以吃火锅。陈博说行,下雨了,路上注意安全。女孩发了个很嗲的动画表情,意思是知道了。
陈博先到了万达的海底捞,订了一个座位,他想等女孩来了再点餐。四十分钟后,女孩在商场瞎转了三圈后,终于分清了东南西北,坐在了陈博的对面。
陈博诧异地发现,面前的女孩所有的部位都比照片起码超出两个纬度,就连刘海也厚两倍。他觉得有些不敢相信,特意用海底捞的眼镜布擦了擦眼镜。定睛一瞧,女孩样态没变,看着却更像落汤鸡。
女孩看出了陈博的心思,眉眼带笑地说道:“操,出门没看天气预报,今天没带伞,操。”
“哦,没事,我有。”陈博不知道身体的哪个器官憋出了这句话,说完他就后悔了。
“那太好了,一会儿可以去压马路,吃个热腾的火锅再消个食,太美了,操。”
“你看你想吃啥,随便点,别客气。别操。”
“哦,不好意思,我这人性格比较豪爽,周围长辈都说我性格好,相处起来不窝心,对了,这儿能抽烟不……”
两个小时后,陈博和女孩走出了万达,背后的LED招牌霓虹闪烁,辐照的一片区域本是广场舞大叔大妈撒欢的圣地,没成想今天下雨,除了来去匆匆的行人,往日热闹的胜景竟然有些萧瑟。
陈博这时候才发现,女孩比自己矮了一头,却比自己大了两圈,刚吃了一顿火锅,女孩在提牛仔裤的时候显得更加吃力。雨更大了,陈博脆弱的黑红格雨伞显然包不住两人,还没走几步,陈博就满头的雨水。
女孩说,喝咖啡不。陈博说,算了,刚刚不太饿,饭没多吃柠檬水喝的倒是不少。女孩说还想再吃点甜品,陈博说,要不在街边给你买个菠萝面包,里面夹根香肠的那种。女孩五官皱在了一起,问最近打车的地方在哪。
陈博淋着一头雨,湿了多半边的衣服,把女孩送上了出租车。分开了二十分钟才想起来忘问女孩叫啥了,培训机构的老师现在都这么个性了。陈博忽然觉得应该问问女孩具体是干什么的,兴许是教英语的,接受西方文化洗礼,开放。
陈博从小对自己的名字有点自卑。从小学五年级起,忽然发现周围的老师叫自己的名字有些尴尬,男同学不怀好意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女同学在旁边涨红了脸。及至后来明白了自己的名字与某器官在某特定时间所发生的某种变化有关,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这个名字也在某种意义上给他了一些强有力的支撑。陈博从明白名字的意义后,就开始不停地谈女朋友,初中,高中,大学,基本上没断过。慢慢地,陈博对自己的名字能接受了,他觉得别人越这样叫他,他越强,越强,女孩越多。
今年三十了,陈博在七月浇透炎夏的凉雨中,羸弱的像只小鸡。他靠在飘窗上,看着远处投来的光,一只蛾子扑棱着贴在窗户上,被一串雨滴拍到了不知何方,陈博想想自己折腾了大半辈子,现如今竟然落得如此境地。
陈博一直觉得初中高中谈的恋爱就不叫恋爱,顶多是青春期的懵懂好奇。大学时候才是正经八百的恋爱。陈博在大学的时候谈了一个女孩,叫邹凯歌。按照大众的审美来说,凯歌并不算漂亮,甚至略显平庸。陈博看上的就是她的才艺,作为这一届唯一一个小提琴特长生,凯歌以她多年勤学苦练的基本功彻底折服了陈博。
陈博形象还可以,配凯歌绰绰有余,于是瞅准了机会,陈博用了两天就牵起了凯歌的手。
陈博不懂音乐,只觉得有个会才艺的女朋友很酷,那时他经常让凯歌带着小提琴去陪他参加各种聚会,酒到酣处,就让凯歌当众拉一段,那感觉就像老板带着会才艺的小蜜。
后来,凯歌不再拉小提琴了。陈博也对她渐渐失去了感觉,曾经在他心里熠熠生辉的女孩终于没有逃过世俗的评判。这期间陈博的母亲见过几次凯歌,两人当面和谐共处,分开后各执一词。终于在大学行将毕业之时,陈博的母亲下了死命令:“再不分手就别回这个家。”
毕业后,陈博家里给他介绍了个女孩,形象是好多了,但是家里条件不太好,父亲是个残疾,年轻的时候在车间作业时胳膊卷到了机器里,一家三口挤在工伤赔的家属院里。女孩很主动,很快就和陈博好了,陈博发现自己钱包里的现金少的更快,他有些担心,说分手吧。女孩说,我又不图你啥,你怕啥。
雨有些减弱,陈博听到紧闭的房门外,母亲踱步来回走着。他思考着这些年的经历,脑子里混沌又清晰,突然悟出了些什么。他像一只在外漂泊几日的宠物狗找到了家门,冲出房门,拉着母亲说道,我,我,我知道自己为啥这些年没谈成了,自己太要脸了,太要自尊了。能追到手的女孩都是心里有底的,没费太大功夫就追到了,有时因为害怕孤独,有时觉得省力,总之结果是谈着谈着就发现对方的不足,毫不犹豫地分手。换句话说,遇到喜欢的,优秀的女孩,本身优于自己,又因为要脸,畏畏缩缩,瞻前顾后,最后错过了。三十了我才明白,女孩是用来追的,再费劲儿都不怕,怕就怕他妈的屁事多,腆个逼脸,欲望高,能力低。
母亲把正要吃的西瓜放了下来,镇定了一下,边拿起手机边说道,博博,别着急,妈能理解你的心情,你看看这个女孩你喜欢不,自己开了家公司……
陈博也不是没有想追求的目标,他没有给母亲说,也没有想好该怎么说。女孩什么都好,就是有男朋友。虽说没有撬不动的墙角,但陈博觉得自己虽然悟出了道理,挖墙脚的脸还是不能扔的。
女孩叫张盼,是陈博隔壁部门的。两人只是在公司年会上认识,加了个微信,工作往来不多,长时间处于不联系状态。最近,陈博看着张盼平步青云,当上了部门领导,心里不禁燃起了钦慕之情。
陈博从侧面打听,张盼是有男朋友的。本来想着放弃,但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陈博百爪挠心,甚至在梦里还能梦见张盼。他经常若无其事地和张盼聊着微信,张盼一开始冷淡,后来竟然主动问起陈博什么时候结婚。陈博说,我没有女朋友,结个屁。张盼说,那你加油。陈博说,你也加油,哦对,你不用加油,你有油。张盼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有男朋友,没油,不过我现在不想结婚,以后再说。陈博燃起了心中的赤子之心,但随之又碎了一地,张盼说,我和我男朋友谈的时间挺长的,挺稳定。陈博说,稳定就好。
没过几天,陈博约张盼出来喝咖啡,张盼答应了。
张盼平常一副标准的格子间女工打扮,今天出来也戴上了美瞳,一身咖色长裙,更加淑女。陈波发现张盼的五官很精致,像是上帝刻意营造的。两人喝着咖啡,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地绕道暧昧的八卦上,从公司到两人自己,绕到两人自己时又恰到好处的打个擦边球划开了。
不知不觉,天空又下起了雨。张盼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改天约。陈博说我送送你。两人刚出门,广场上的大叔大妈也因为雨准备收兵回营,没成想,一个大妈避雨跑的急,把张盼撞在了地上。陈博见花容失色,随口骂了一句,我操,没长眼睛呢。大妈止住了脚步,怒目相向,对着陈博喊他妈的说谁呢,旁边的大叔也上来帮腔。陈博见对方人多势众,拉着张盼准备离开。大叔和大妈还在后面骂骂咧咧,话越说越难听。
陈博给张盼买了把伞,让她自己先在路边打车。随后,他捡起了脚下的一块砖,朝着人群走去。陈博想象着自己是冲出牢笼的野兽,不再是弱鸡,不再是刚刚找到家的宠物。脸是什么,尊严又是什么,自己在等待什么,自己又在期待什么,自己为了自己争取过什么,自己喜欢过谁,爱过谁。雨下得更大了,霓虹招牌闪烁着,喷薄而出的光透着雨水竟有些彩虹的味道,人群变得慌乱。
陈博想到自己从来没有为爱的人做过事,对方的付出永远比自己多。恍惚中,他看到张盼上了出租车,楼脊间的光芒映入眼帘,微信传来了一条消息:我先回去了,男朋友还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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