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多健忘

老娘告诉我，她的手机坏了。

算来，我娘已经用了8年手机了。

她的第一只手机是我爸去世时留下了，我娘舍不得扔，顺手就把爸爸的手机接过来用了，号码还是我爸的，只是我把存在手机里名字的父亲，改成了母亲。

我爸的手机是翻盖的，我弟弟花了半天的时间，教会了我娘，她小时上过四年学的，我们几个人的名字什么的当然她都能认的，只是，她不会输入，手指也因常年的体力劳动，变是粗糙，不灵活，我弟弟帮她输入好我们的手机号码，我娘就开始熟练地使用上了。

有一天晚上，我又到大宅院，我娘住202却大门紧锁，那个点，不应该啊，我开门进入后，便打她手机，没有应答。

我转身下楼，到门卫，门卫大叔告诉我，我娘出去了，是急冲冲骑三轮车出去的。

我只得来得黑漆漆的大路上等她，我想也许她去超市听不见，当然，这个点，想必是不可能去菜地的。我在路口伸长脖子，往北往南，前面路灯隐隐促促处，我娘骑着三轮车来了，灰白的头发，带是那件熟悉的衣衫。我连忙奔过去，我娘气喘吁吁地，看到我，当然笑得满口是牙，我忙问她干什么去了，这么晚，她的答案，把我气得呀，她说，她去找她的手机了，手机不见了。她今天去了山塘河菜地了，这块地在我们烧香桥南边，那里早已折迁后，人烟稀少，只白天有几个跟我娘一样的，开垦荒地种的乡亲，晚上更是人影全无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心里的火苗就瞬间往向窜，我说万一，万一，你失足跌落河中，万一你碰是个蛇虫八脚的咬上一口，可不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吗，为了一只破手机，那只手机才值多少块啊。你弄个跌伤、摔伤，医药费且不论多少，我们还得休息下来，去陪你……

但我娘还是笑得一脸兴奋，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果然在菜地，我用一个塑料袋装好的，忘了，年纪大了。

她宝贝似的握在手里，向我晃动着。

我瞬间心一软，我爸走了，他的手机还留着，我娘牢牢握着爸爸的手机，像得而复失的宝贝。

再后来，我爸的手机坏掉了，先是听到声音，后来又充不进电了，但我娘还是舍不是扔，坚决不肯放手，后来，我弟弟给她带来一只新手机，告诉我我娘，是我弟弟的手机号码搞活动时，免费送的机，不花钱的，关键是，那手机跟我爸爸的一只差不多的形状。我娘才恋恋不舍地把爸的手机收起来，放在一个盒子里，藏在她结婚时带过来的那只木箱子里了。

所以，我娘用手机已有8个年头了，她带着她的手机去地头，去街上集市，去超市……

我娘独自住在大宅院，这只手机，成了我们与她联系的工具之一。

但是，这第二个手机，也走到了尽头，跟她要说再见了。

我弟弟又给她买了一只不是翻盖的，会自动锁掉的，使用的时候，首先要解锁，但是，我娘的手指总是按不灵，手机不听她的使唤。

我弟弟教了她半天，我娘还是不习惯。

所以，当娘说她的手机坏了，我心急忙慌地赶到大宅院，听了母亲唠唠叨叨的诉说，我忍不住想去探个究竟，我按了确认键，提示先按解锁健，再按“*”，我试了一下，手机马上给我解锁了，很好用的啊，没坏。

我又拉着她的手，手把手教了一遍。

我说，你打我的电话，试试看，她开始拨我的号码后，道，哦，通了通了。她呵呵地笑。

于是，我不再按她的手，让她自己把解锁程序走一遍，可惜，还是不行。

我们姐弟都知道，我娘是个暴脾气，一有事，心火就会弹弹着。她这个急性子，改不了的。

所以，几遍下来，我娘的耐心全无，我只得无奈地放弃教她了。

我忍不住责备她，说，我的婆婆也是这样的解锁手机，她还是不识字的呢，她会用的，你怎么能不会呢，你为什么还不如她呢。

我年纪大了，什么都记不住了，只有吃饭倒是没有忘记，我娘自嘲地说着。

我心里一酸，什么时候我娘开始承认自己无能了呢，她一个人独闯天涯的时候那股劲呢，她坚决不服输的韧性哪里去了呢？

我的老娘真的老了。

我爸走了8年，她独自一人生活，她这个暴脾气，有时找不到东西，就会说，你爸在的时候，总知道在哪里的，不用动脑筋的，那种语气，特别地无助。

我也知道，我爹娘那个时代的人，经历过那么多的凄风苦雨，世态炎凉，他们哪会像我这样莫名的娇情，愁绪万丈的。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我的老娘，也开始孤独起来不知所措起来惶恐起来了。

回想起来，我也是一个淡漠的人，当有事的时候才会想起打个电话给娘，而我娘，她已是一个垂暮老人，她一个人在大宅院，整天的看电视，念佛，漫漫长夜，她也有情感，她想我们的时候。还好有手机，我娘可以拔打我们的电话，但是，她打我们电话的时候，总会算好时间，要乘我们休息、不在工作的时候，才会拨过来。

离开大宅院的时候，我再次提醒自己，无论多忙每天一定要抽点拔打一次，问个安，跟我的娘闲话家长。

今天，我娘的电话打过来了，我好久没有接到她主动打过来了。见是我娘的号码，当即惊奇万分，电话中，我娘的大嗓门告诉我，是我的弟弟，帮她重新买了一只新手机，跟你爸爸原来的那一只一样的，翻盖的，颜色也一样，她在电话中呵呵地笑着，当然，又忍不住数落，说我弟弟乱花钱。

跟你爸原来的那只一样的。我娘清晰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着。

我知道，我娘是太高兴了，就像一个孩子拿到新玩具般，这份欢乐她第一时间要与我分享，她忘了我上班时间，不管不顾的打过来了，大声地笑着，但是，有一瞬间，我说不出话了，我的心中却是喟然长叹。

我的老娘，读书不多，她只会按照自己的简单粗暴的想法行事。只会用爸爸用过的一样的手机，除此之外，她不会用，也不想学，这是她的执著呢，还是念想呢，还是长情呢。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