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幽静,云飘风摇,暗无边际。
这是我第一次来忘川,比我想象中要凄凉。
我看见一个个行尸走肉般的人走在冷清的繁华街道上,心里十分怅然,曾几何时,我也亲身体验过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亲人离世,在葬礼上掩面哭泣,爱人分开,在下一任面前笑逐颜开。
这些,我都见过。
现在他们穿着五颜六色,一定是死前盛装打扮之后的模样,这是最好不过的事。
但也有例外,他穿着破烂,眼神闪躲,直楞楞地朝码头孟婆的去处走去。
湖水微起涟漪,我望了一眼波面上憔悴不堪的女人,突然惊觉自己同样身着破烂,眼神闪躲,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
我上一生过得并不好。
我是从三楼跳下去的。
那天天气真的很好。楼下是一片碧树苍木,云朵在风的轻抚下徐徐而动,银光飘在头顶,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选在三楼的原因很简单,如果我幸运的话,不会头朝下,不会脸着地,不会血肉模糊,不会死的很惨。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如果我后悔轻生,我还可以重头再来。
遗憾的是,上天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期待已久的,灵魂出窍的那一刻终于来临,我可以意识到身体与意志力剥离的感觉,轻飘飘的,仿佛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保洁阿姨是第一个发现我的,她淡淡地看了一眼,眼神毫无波澜。我清楚地看见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灵活地滑动,这是整个报警的全部流程,平常地像在吃一日三餐。
我就站在她对面,她并没有看见我。
楼下那一对经常吵架的夫妻,在晚上的电梯里遇见还会对我微笑,他们看见我被医护人员抬走,竟然悄悄地抹着眼泪。
我猜他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轻易吵架。
几个小孩被母亲远远地护在怀里,他们稚嫩的双眼里满是好奇,但世界不允许他们探究,一切的秘密只有长大后才能解开谜底。
风似乎突然有了重量,我跟在风的身后,清晰地可以听见风的叹息。
孟婆戴着老花镜,神色悠然。她右手随意地翻着破旧的黄历,小拇指上的金色指环泛着幽暗的光。
她问我,“为什么要跳楼?”
为什么?
新公司在市中心。名义上朝九晚五,实则朝六晚十。从前的我以为上班是一种独立而神圣的东西,现在的我只觉得城市的晚间烟火格外刺眼。
真正考验我的是长此以往的失眠,伴着窗外世界的吵闹,我的心像沉进了无底深渊。像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满屏新鲜刺激的图画,即使已经知道特效是假的,生活不可能如此玄幻,还是会碰触到心间的柔软,泪水决堤而出。
我知道我将永远被埋葬于此。
但这都不足以让我长久建立的心房坍塌。
新总监总是咄咄逼人,无穷无尽的报表像汽车的轰鸣声绵延不绝,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变成了汽车尾气,是一缕青黑色的烟雾。
世界需要净化空气,我是天地间多余的一部分。
我递出辞职信的时候,经理笑了笑,想好了吗?
我站在三楼的窗口,也问自己想好了吗?
连孟婆,她问我的第二句话也是,你想好了吗?
手机的屏保是最喜欢的偶像,房间里有喜欢的小熊玩偶,窗帘是新换掉的,淡粉色,有点儿像黄昏里将落未落的霞光。
我觉得它代表着希望。
清晨的阳光尝起来像柠檬味的橘子汽水,小桌上洒下的斑驳,像生活又像诗。日记本又翻开了崭新的一页,旧的垃圾袋被扔掉,像丢掉了糟糕的坏心情,黑色的夜终将过去,新的一天又会来临。
想好了吗?
世间的一切存在会被瞬间清零,备忘录里静静躺着的好友列表,百度历史搜索框里留下的美食电影,忘记备份的照片,总是存在的笑容与悲伤,夜里悄悄绽放的美梦,身旁挽着的熟悉的人,这些都会消逝。
我将是一个人。
......其实我没想好。
我死之前打过三个电话。
我妈告诉我,没什么过不去的,我最好的朋友揶揄我,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给我所谓的男朋友打电话,他那边很吵,我几乎什么也听不到,最后他给我发消息,我这里信号不好,早点睡觉,乖!
一夜无眠。
我昏昏沉沉、飘飘欲仙地从窗户里跳了下去。
一切突然安静下来。
孟婆问我,“你想忘记谁?”
我从桥边经过的时候,桥下正汩汩地流着水,记忆一片片地脱离身体,我越发地轻盈起来。
桥那头站着一个人,她一直笑嘻嘻地看着我。
“你知道吗?我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说。
“是吗?我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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