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鹿跟随爸爸来到了乡下的姑姑家,这里满足了齐鹿对自然生活的一切幻想。她还是个13岁的孩子,对大自然的向往从书本上就培养了不少。齐鹿一直觉得,自己应该住在森林里,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想在某个雾气缭绕的清晨,从森林深处的某个地方跑出来。
每个暑假,父母都要把齐鹿送到乡下来,他们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应该和家里的兄弟姐妹一起玩,齐鹿不是个孤单的孩子,她在城市里有许多的朋友,只是齐鹿的父母自然地认为,这么长的暑假时间,不如让孩子去乡下玩,既能自然成长不用老闷在学校里又省去了带孩子的麻烦。
所以,每年齐鹿都会去乡下的奶奶家,自从10岁那年奶奶去世后,她每个暑假都会到姑姑这里来了。
姑姑的家背后就有一片不大的树林子,这是一片人工的桉树林,当初姑父花了几万块,买回来树苗,打算等待他们长大然后卖掉换钱,这对于拥有很多土地的农村人来说,是一个有效的赚钱方法。对于13岁的齐鹿来说,这片桉树林就像书本里的森林一样,不是热带雨林那种,大树一棵棵兀自地生长着,清晨和傍晚会有潮湿的水汽,一闻,齐鹿却觉得像在哪里吃到过的糖一样。
她爱这片桉树林,可以说在这片树林种下一两年后,齐鹿就来了,然后他们相互为伴,各自成长着。
姑姑的家在一处高地,从一条长长的斜坡下来,面对着一大亩荷花塘,这不完全是个荷花塘,一半覆盖了过人高的荷花,一半却又波光凌凌。水塘里养着许多的鱼,去年暑假,齐鹿经历了一次鱼塘的大清洗,上游开闸放水,齐鹿跟哥哥一起拿着网兜,在下游的水道里捞着了许多小鱼。
今年夏天,齐鹿格外期待能再赶上一次开闸放水。她蹦蹦跳跳地跟在爸爸身后,满怀期待往姑姑家跑去。
齐鹿的姑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妇女,虽然她文化水平不高,但生性温柔,非常疼爱齐鹿。为了接到从城市来的侄女,姑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屋外等她了。
没有客房,齐鹿跟哥哥睡一间房。这也是当时人的习惯,因为在大人看来,两兄妹从光屁股时代就在一张床上玩,没有什么好羞涩的。
对于哥哥,齐鹿是崇拜的。因为,在大人口中,哥哥是那种小学时不用好好听课也能考得很好的孩子,后来哥哥中学没毕业,半道辍学了,齐鹿也是崇拜哥哥的。因为,在大人口中,哥哥是那种脑子很好用,但心思不在学习上的人,要是心思放在学习上,一定是顶尖的好学生。
齐鹿是个13岁的孩子,她直到23岁才理解了,原来大人们拼命夸赞哥哥,只不过是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找一个自我安慰的正当理由,也同时在努力说服自己。
哥哥比齐鹿大两岁,这个夏天,哥哥还没有从学校辍学。他是喜欢这个妹妹的,虽然有时候忍不住想要欺负她,却不讨厌,而是因为她就是自己的妹妹。齐鹿敢跟哥哥开任何玩笑,总是粘着他,他们去捞鱼的时候,走在田埂上,哥哥拿着鱼网兜在前面走着,齐鹿一脚就把哥哥踹下田,看着哥哥裤管上、卡通T恤上全是泥巴,她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
农村的夜很静很静,齐鹿和哥哥住在一排平房里,这里连着姑姑家的楼房,有了更高建筑的遮挡这里更凉快。晚上睡觉时,会把窗户打开,窗户边有一个哥哥自己做的收音机,那是拆了几台旧式收音机组合成的,晚上,兄妹俩喜欢听一会电台再睡觉。
齐鹿喜欢听一个电台主播讲鬼故事,虽然她怕得要死,但是因为有哥哥在所以她敢听。齐鹿的哥哥喜欢听一些音乐电台,是一支叫披头士的乐队。
好几个夜晚伴着约翰列侬低沉的声音,齐鹿陷入了梦境。
她梦到自己坐在桉树林前面的草地上,星辰大海都在流转,她坐在地上望着天空,看着星轨一圈圈变换留下明亮的印迹,荷花塘的湖水就是大海,也在旋转着,水里面盛装的星星跟着天空里的轨迹流转,她就这么听着蝉鸣,慢慢闭上眼睛,听风吹过耳朵的声音。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她感受到了腿上有一阵阵痒酥酥的,就像是有一只野兔在蹭着她的脚丫子。
她睁开眼睛,有一阵光亮照进她的瞳孔,她实在太困了,不愿意睁开眼睛。她感觉到自己穿着的内裤正在慢慢往下滑,伴着梦中野兔蹭着的痒酥酥的触感。齐鹿太困了,她像一个无知的婴儿一样不知道周围的状况,她没睁开眼睛,却听到了熟悉的披头士的声音。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来着,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仿佛跟随着那个低沉的声音一直走到歌曲深处去,里面有什么呢。有一只手也跟着那个低沉的声音走向齐鹿的深处,齐鹿感受到了陌生的皮肤气息,气息一会靠近一会远离,她听见了嗅东西的声音后紧接着一声喘息,一声浅浅的唾沫声,然后这气息再次侵入她的身体深处,有点湿湿的.....
齐鹿睁不开眼睛,她想重新回到刚刚那片流转的星空下。她此刻很想吹山风,想翻个身更靠近那扇窗户,她的身体又被某双手扳回到原来的位置。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才能吹到风,就这样想着刚刚的星空,齐鹿听到了关灯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周围漆黑一片,她的内裤已经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皮肤气息没有了,喘息没有了,披头士的声音没有了,周围夏蝉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一切只是个梦。
突然,齐鹿很想小便,声音被蝉鸣盖过,对于她来说不算真正的结束,这时候必须要用水冲刷掉痕迹,才可以证明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齐鹿翻身打开灯,她听到哥哥小声地问她,“起夜吗”,她嗯了一声,跳下床去了厕所。
回到床上,齐鹿把灯关掉重新闭上眼睛。她看到了那片荷花塘。
她和哥哥偷偷划着邻居的小船进去,荷花比她高出一大截,她穿梭在一大片层层叠叠的叶子里,外面的人一点也看不见。齐鹿很害怕,荷塘里有各种各样的虫子,她最怕的是蜘蛛,更怕的是一点也看不见前面的路,她就这样孤身进入那一层层未知的绿色深处,唯一能看见的是哥哥在前面划船的背影,她突然又感到安心起来。哥哥穿着的昨天的那件T恤,前面有一个卡通人物来着,是什么呢,齐鹿望着那个背影,拼命地想也想不出来,明明刚刚就看到过。哥哥的背影已经这么宽阔了吗,齐鹿眼睛看着前方走了神。
“扑通!”,一阵沉闷的入水声把齐鹿拉回现实,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划出了荷花塘,呈现在齐鹿眼前的是一片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景色,这里的湖水看起来更深,颜色更暗,好像并没有在流动一样,倒映着那篇桉树林,跟荷花塘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一样。
齐鹿看到一圈圈的涟漪荡开,自己乘坐的小木船轻轻地摇晃,她才反应过来哥哥不见了!
刚刚是怎么回事,是哥哥掉下去了吗?齐鹿心里很焦急,她想大声喊出来,喉咙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死死地盯着水面,湖水像一只黑色的眼睛,把齐鹿所有焦虑的目光都吞了进去,只剩下一双死气沉沉的瞳孔。
齐鹿的哥哥,从水里把头伸出来,他往船这边游着,眼睛却盯着其他方向,当他自己爬上船闭着眼睛躺在船头的时候,齐鹿才看见T恤上原来不是什么卡通人物,而是披头士乐队的头像。
齐鹿在和哥哥划船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着那天晚上披头士唱的那首歌名,也许她问哥哥就能知道答案,但是她知道她永远不会问。她跟在哥哥身后,他们一言不发,走过那片田埂,走过那片树林,一言不发度过了整个夏天。
齐鹿在暑假的后期,没有和哥哥住在那个平房里。平房打算拆掉修一座新楼房起来,于是她搬去睡在姑姑的房间里。一直到暑假结束了。
爸爸来接她的那天,正好赶上姑父联系的木材商人,早在几天前姑父就和他们谈好了价钱,正好今天来把树都砍完运走。齐鹿看着爸爸和姑父他们在树林子前抽烟,愉快地聊着什么。
齐鹿没有打算告诉爸爸这个夏天发生的所有事,平房的夜晚、荷花塘、桉树林......她从没想过告诉任何人,她拿着自己的行李先坐上爸爸的车,眼睛一直盯着那片树林,她看到浓雾慢慢地从地面升腾起,有一只鹿从森林里走出来,然后调转头,跑进森林深处不见了。
齐鹿坐在汽车的后排,汽车飞快地驶离村子,她回头看到一行人扛着工具进入树林,她知道,她永远没有夏天了,这一刻,她才突然觉得有点悲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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