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小时候,人们穷,没有旅行箱包,包裹衣服都用一块布,或者花的或者白色的,叫包袱皮,出门还是存放衣服就用这个布包了。
是我八九岁的时候吧,住在一个叫古灵山的村里,村名是因为很久以前有个土山,上面还有寺庙,但是文化大革命把庙拆了,土山也平了,没了山没了庙,村子还叫古灵山。
村里南头有口井,家里大人们都回去挑水,洗衣服也是那里,那口井旁边应该是村里人气最旺的地方,姑娘媳妇都会去那里,尤其是夏天的时候,用水用的多,井旁边有很多大杨树,树荫底下可以乘凉,可以闲话,可以干零活。
我和小伙伴也喜欢去,喜欢去井边玩水,井很小,旁边的池子很大,里面蓄满了水,清凉凉的,和洗衣服的婶子大姨们一起,也算是避暑了,村南头的井再往南边有一条路,是唯一一条通往村外的大路,每当傍晚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女人,四五十岁或者更老,穿的很板正,衣服没有褶子,鞋袜也干净,头发也很整齐,总之看起来和村里的婶子大娘就是不一样。
她总是挺胸抬头的走着,有时候会自己碎碎念的自言自语,但是从来不会看周围这些人,哪怕在路过井台的时候,大家都会若有若无去看她一眼,但是她似乎听不到看不到,自己一个人若无其事的走过去。
每天如此。
井边的婶子大娘们,曾经议论过她。她也是可怜的,据说是知青,家在南方很远的地方,和村里的一个成分很好的贫农结婚后生了儿子,落了户,没有返城,结果男人去打工死在外面,尸体运回来以后人都没了形,儿子在她给丈夫办丧事那几天没看好,掉进枯井摔死了,一下子这个女人就疯了,总是拿着包袱皮包着衣服,说要回家去。
早上出门,傍晚回家,每天穿的纹丝不乱,曾经想过她家里谁在给她做饭,谁在照顾她,婶子们说家里有个老婆婆,岁数大了,可怜她疯疯癫癫,每天照顾她,两个苦命的女人相依为命,婆婆家里有兄弟很多,帮趁着生活也能过下去,女人的娘家好像因为她留下也闹翻了,所以这样一疯,娘家也不管。
有时候有人好奇,她为什么总是背着包袱去车站那边,有一个大娘说,她跟婆婆每天都说,想去看看返城的车,她得回家,包袱皮里都是自己的衣服,绝口不提自己的孩子和男人,似乎没有那个记忆,她们家婆婆还说,她总是念叨要考大学,要回去一趟老家,跟父母商量回城以后找工作的事。
晚上有时间就洗衣服,洗完衣服就睡觉,白天就早出晚归的在车站等车,车来来往往,她也不上去,晚上就回家,然后一直重复。
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也没有人会记得一个重复往返的疯女人,更何况她人畜无害,更何况她那么清高。
多年后曾问妈妈,这个女人叫啥,妈妈说想不起来,因为她疯之前就很少和村里人说话,疯了以后更没人能听懂她说什么,如果不是她婆婆,她就是一个纯粹的外乡人。
没有回去故乡,没有家人,没有记忆,一个女人似乎还没有一个包袱皮装的东西多,那是因为苦难来的太快太多了,她没办法承受,只好关闭心门,清空了所有的记忆,留下自己想记起的,忘记所有想忘记的,幸好,她还记得她是爱干净的城里姑娘,曾经也幻想过美好的一切,最后,仅存的那些记忆也是美好的,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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