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据学自古有之,古代叫训诂学,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学问,与现代所不同的是,古代主要用于研究文献古籍和历史,现代则添加了考古学方面的运用。当然,实际上考据学涵盖的范围远比我所述的要丰富,这里只是作个引子方便理解。
在中国,考据学向来为文人所倚重,比如汉代的郑玄、许慎,唐宋的孔颖达、朱熹,清代的孙怡让、王念孙、段玉裁,以及近现代的鲁迅、胡适、康有为和梁启超等,都是在这方面非常有名的人物,这也可以看作中国学者历来的学问态度。
考据,顾名思义就是寻找证据辨别真伪,还原真相。在我们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产生了无数的文化瑰宝,也反映了各个时期的文明面貌和生活图景。但是丰富,也就意味着繁杂,在这些文化遗产当中,哪些是当时当地产生的,哪些是后人杜撰的,必然也就存在了共生的关系,在溯本逐源的时候,我们就需要对其考证和辨别,以期还原其真实的面貌。
但是时间不可逆,我们没有办法穿越到过去,如何才能做出辨别和判断呢?猜测和推论。胡适在治学方面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名的论断: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所谓假设也就是推测,这为研究提供了方向;求证也就是推论,是在残留的蛛丝马迹上找到足以支撑观点的证据。然而这些,仍然只是一种“思维活动”,或者说是得出某种程度上经得起推敲的论断。我们不敢说这个论断是绝对准确的,它只是为问题的解决提供了一个可行的方案,也能比较地接近事实的真相,为我们的探寻找到更加可靠的理论和数据支撑。
所以,在研究上我们要有大局观和敢于质疑的勇气,即使是已为学界和社会广为接受的观点和视界,也仍然可能是错误的。比如阮修反驳鬼神之说:“今见鬼者云,着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有鬼邪?”这种勇气就非常可嘉,要知道阮修的时代是玄学之风蔚为大观的年代,这种观点是有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的,其危险程度不亚于王冲的《论衡》对社会的冲击、韩愈的《论佛骨表》对朝廷风气的影响。但即便风险如此,我们做学问、做考据的时候仍然不能少了这种勇气,它是我们作者思想独立并活着的证据,是作为研究学者的脊梁而存在的。康有为做《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为什么在遭遇所谓正统人士的声讨和围剿之下,梁启超等人仍然甘为其羽翼,其实都是为其学者精神而被感召的。如果人云亦云,跟着所谓的潮流走,这样的“学者”和“教授”不配称为学者和教授,只能算是一个披着文化的外衣躲在学界里骗吃骗喝的伪君子。这话可能说得重了一点,但是身为研究学者,这种责任和担当是很起码的,安逸不适合学界,伪善更不适合学界。
在外界,常常有一种误解,那就是所谓的研究成果必然是正确的。其实不是这样的,学者也不应背负这样的一层精神枷锁。科学和研究允许失败,成果也只是代表作者的一种观点,作者要承担的,其实也就是对自己所提出观点的责任。比如《春秋左氏传》的左丘明,《西游记》的吴承恩,人们之所以将其称为作者,其实代表的只是一种学术观点(因为也有其他人提出了不一样的观点,只是这些观点接受的人比较少),并不能说事实就是如此,只是在没有进一步的证据出现之前,它是最符合事实真相的一种“假设”。再比如曹植的《七步诗》、诸葛亮的《后出师表》,就有学者找出了所谓的“证据”,证明这两篇文章非出自作者手笔,乃是后人杜撰。我们姑且不去论文章的真伪,在此举例,只是为了说明做学问应有的态度。
另外,也有即便找出了所谓的“证据”,仍然得不出结论的时候。就拿我们编校来说,当作者的书稿交到我们手上之后,我们会根据出版的要求进行编写或改编,有时候还会得出一部与作者文风很不一样的作品,最为人知晓的一部著作就是《林海雪原》。小说的作者曲波文化程度很低,他写的这个东北剿匪故事非常精彩,但是文笔不行,远远达不到出版的要求,编辑龙世辉在经得作者本人的同意后,亲自操刀,把小说的文句几乎改写了一遍,少剑波和杨子荣的故事这才得以为人广为知晓。试想,如果你从文句中寻找证据,肯定会得出“文句那么流畅,不可能是曲波写的”结论,这样一来,岂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吗?所以,有时候所谓的“证据”也是不可靠的。再比如,民国文学的用语用句是很有特点的,如果按照我们现在的语言习惯和文字标准,它们很多都是不符合语法要求的,而现在的编辑出版又要求出版著作要符合现代语文的用语标准。在某种情况下,出版前我们会对作者的用词用语做简单的修改,以期符合书籍出版的要求,这时候我们能以这些“修改过的文句”否认作者的著作权吗?显然是不允许的。训诂学在中国出现的非常早,每个朝代在文化编纂方面也会有相应的要求和标准,对于某些典籍和文章,我们怎么能说它们就没有经过类似这样的“修改”呢?所以,对考据来说,要得出一个100%正确的结论是很困难的,这就要求我们在看待这些问题的时候,要多一种质疑的眼光,这也是符合学者身份和研究要求的。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把眼光看远一点,做学问的人要多点耐心和责任担当;而那些不做学问的,应该给做学问的多一点积极的鼓励、对学问应有一种正确的认识。学问(文化)和经济不同,不存在不亏即盈的问题,我们不应该将功利作为评判学问成就的标杆。
2018.10.14
于桂林广西师范大学育才校区师大社出版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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