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前燕魏尹(邺城市长)、范阳王慕容德一向与慕容垂关系亲善,及车骑从事中郎高泰等,都因此免官。尚书右丞申绍对太傅慕容评说:“如今吴王出奔,外面议论纷纷,应该征召吴王僚属中有贤能的人,公开提拔,可以稍微减轻舆论压力。”慕容评说:“提拔谁呢?”申绍说:“高泰就是这些人的领袖。”于是任命高泰为尚书郎。高泰,是高瞻的侄子;申绍,是申胤的哥哥。
前秦留梁琛住了一个多月,才让他返国。梁琛兼程而进,到了邺城,吴王慕容垂已经投奔前秦。梁琛对太傅慕容评说:“秦人每天都在练兵,又在陕县以东储备大量粮食。在我看来,和平一定不能长久。如今吴王又去了秦国,秦必有窥燕之谋,应该早做准备。”慕容评说:“秦国岂肯接收我国叛臣而毁弃与我们的和好盟约呢!”梁琛说:“如今二国分据中原,常有相吞之志。桓温入寇,他们计算利害得失,救援我国,并不是他爱我们。如果燕国有可乘之机,他们岂会忘记自己的初心本志!”慕容评说:“秦主是怎样的人?”梁琛说:“英明而善于决断。”又问王猛,梁琛说:“名不虚传。”慕容评都不以为然。梁琛又告诉燕主慕容暐,慕容暐也不以为然。再告诉皇甫真,皇甫真深为忧虑,上疏说:“苻坚虽然与我国使节友好往来,但实际上有窥视之心,并非慕德好义,不忘旧约。之前他们出兵洛川,加上使者陆续抵达,我国之险易虚实,他们实际上已经掌握。如今吴王慕容垂又投靠他们,为他们谋划;伍员之祸,不可不防。洛阳、太原、壶关,都应该选将增兵,以防未然。”
慕容暐召太傅慕容评商议,慕容评说:“秦国小力弱,还指望我我做他的外援;况且苻坚虽然还达不到完全以善道与邻国相交,但也相当不错了,他终究不会采纳叛臣之言,断绝二国之好。不宜轻率行动,惊扰了他,反而挑起他入寇之心。”
于是不做防备。
华杉曰:
慕容暐、慕容评这做派,可称为“一厢情愿,不以为然”,他判断事情,只以自己的期望为标准,符合他期望的,就相信;不符合他期望的,就不信。梁琛是他们自己选派的使臣,专门去打探秦国虚实和人物的,人家回来汇报,他们为什么又“不以为然”呢?他们不以为然的依据是什么呢?唯一的依据就是不符合他的期望。而他认为对方是怎样人,形势会怎么发展呢,唯一的依据就是他期望会怎样。
这是一种非常普遍的人性弱点,叫“期必”,他自己心里有一个期待,期待事物必定会怎样,不符合他的期待,他就拒不接受。支持他的结论的论据,就放大;不支持他的结论的论据,就自己找解释化解。以至于皇甫真谋划的,他们也全部拒绝。皇甫真以“伍员之祸”作比,这个比喻极为恰当。伍员,就是伍子胥,从楚国逃奔吴国,借吴兵攻陷楚国都城,报仇雪恨。皇甫真建议在洛阳、太原、壶关布防,之后前秦攻燕路线,正是这几处。
8、
前秦派黄门郎石越出使燕国,太傅慕容评向他展示巨大的排场和奢华,想要夸耀燕国之富盛。高泰及太傅参军、河间刘靖人对慕容评说:“石越言辞怪诞,眼睛东张西望,不是来求交好的,是来观察我国虚实的。应该向他展示我国军威耀,让他打消入侵的念想。如今向他展示奢侈的生活,让他更加轻视我们了。”慕容评不听。高泰于是称病辞职回家。
当时太后可足浑氏干预国政,太傅慕容评贪昧无厌,卖官鬻爵,提拔官员都不以才干为标准,群情怨愤。尚书左丞申绍上疏,认为:“郡守和县令,是国家治理之本。如今在这些位置上的,都不得其人,要么是出于行伍的军人,要么是生于富贵的贵戚,既不是本乡本土的杰出人物,也没有在朝廷担任过官职。加上升降奖惩,全无章法,贪污懒惰者无刑罚之惧,清廉修身者无旌赏之劝。所以百姓困弊,寇盗遍地,纲纪颓废,秩序败坏。又,官吏冗多,超过前世,公私混乱,不胜烦扰。大燕户口,比秦、晋两国加起来还多,弓马之劲,四方莫及。但之前每战皆败,都是因为郡守、县令赋调不平,对百姓剥削不已。百姓不管是参军入伍,还是在家耕田,全都陷于困境,所以无人肯为国家卖命。后宫之女四千余人,僮侍厮役还在其外,一日之费,厥直万金。而士民受宫廷风气影响,竞为奢靡。那秦国是僭越的非法政权,吴国(晋国)远在偏僻之乡,他们尚且能把自己的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对我国有兼并之心,但我们呢,上下因循苟且,日益失去秩序。我国政治不修,正符合他们的愿望。所以,应该精心选择郡守、县令,合并官职,裁减官员,优待军人家属,使公私两方,都能各尽其职。节抑浮靡,爱惜用度,赏必当功,罚必当罪。如此,则桓温、王猛可以枭首,秦、吴二方可以攻取,岂只是保境安民而已!又,索头部落(代王)拓跋什翼犍疲病昏悖,虽然没有经常进贡,但是也不足以造成祸患;而我们劳兵远戌,有损无益。不如将对付索头的部队移驻并州,控制西河,南坚壶关,北重晋阳,西寇来则拒守,过则断后,好过现在戌卫孤城,守着那些无用之地。”
奏疏递上去,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华杉曰:
不管哪国,都是人才济济。因为人才是个概率问题,有多少人口,相应就有多少人才,前燕占据中原地区,人口超过秦、晋两国总和,人才自然也超过二国。但是,如慕容垂,被排挤投敌了。梁琛、皇甫真、申绍,洞察精微,论断精辟,筹划精当,然而,朝廷的回应呢?要么是不以为然,要么是不予理睬。这不是和平时期,而是三国鼎立,这大燕国,就要亡了。
《中庸》: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攫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予,就是我。罟(gu),渔网,攫(jue),机栏,都是抓鱼的。陷阱,抓野兽的。孔子说:人人都说“我知道!”但是驱赶着往陷阱里带,他也不知道避。慕容暐、慕容评,就是这种状态,岂止是不知道避,他自己还要三步并着两步,自己往坑里跳呢!
9、
十一月二十五日,丞相司马昱与大司马桓温举行涂中会议,筹划下一次北伐。任命桓温的世子桓熙为豫州刺史、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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