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志怪小说《续玄怪录》中记载着一个著名的故事，叫做《锁骨菩萨》。
故事说在延州，有天突然在闹市出现了一位孤身的美貌女子。那些轻薄少年见她生得标志，便加之轻薄调戏，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对男人一个个都来者不拒。奇怪的是，所有跟这个女子有过“亲密接触”的男人，从此都会邪念顿止，欲念全消。
过了几年，女人也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平凡地死去。大家可怜她无亲无故，便集资帮她入殓下葬。又过了很多年，从遥远的西方来了一个胡僧。胡僧一看到这个女人的墓，立刻坐下来敬礼焚香，甚至连续赞叹数日。大家很奇怪，这里埋葬的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淫邪女子，胡僧为何要对她如此尊重？胡僧回答众人，你们肉眼凡胎，不知这可是下凡度化世人的观音菩萨啊。大家打开墓穴，发现尸身的骨节联络，交锁不断，已经寸寸化为黄金。
（PS：后来人们在锁骨菩萨的埋骨处建了一座塔，便是“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的“宝塔”，从此对革命圣地无法直视了……）
记得当年读到这个故事时，我不过十二三岁。当时就有一种全身不舒服的感觉，喉头似乎被堵住，胸口恶潮涌动。观音大士，要想让男人消除淫欲，她可以以经义，“淫之为病，受殃无量，以微积大，渐致烧身”；可以用譬喻，“以淫乐自裹，譬如蚕作茧”，可以用术法让男女相隔，甚至可以大显神通用手一指大家都没有了欲望。又何必——用美貌来引诱，以肉体来相与，以体验来扼杀？
很多年后，重读这个故事，我才明白故事中的沉重、尖刻与讽刺——即使是观音菩萨，能够用来打动世人的，也不过是美色与黄金而已啊。
所以说，美貌与金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武器，最无阻的通行证。若不掏出钱包，我们只能看脸。
小时候，我一直坚定地认为，人的才华，特别是女人的才华，一定是和颜值成反比的。
课本里的李清照画像虽然眉目清秀，但不成比例的广额和削肩实在很像ET，勃朗特三姐妹女生男相，在歪果仁里肯定不算好看，丁玲冰心都只见过满头银发的老年状态，萧红叼着大烟筒的样子让人不敢直视，张爱玲的照片流传甚广，但每一张都不脱刻薄相，三毛本人根本没有自己描述的那么美，低调的席慕蓉好不容易在报纸上看到，菜场大妈的样子吓得我差点哭出来。唯一例外的是公认才貌双全的林徽因，但是对我们那一代人来说，先入为主的是《人间四月天》里周迅的扮相，及至看到林小姐的真容，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比迅哥儿差远了。”
印象最深的是，中学时有天我带了一本《舒婷的诗》到学校（蓝星诗库本，表笑我，那时可是很流行的哦~~）。大家传看一圈之后都沉默无言，每个人的视线都久久停留在扉页上的舒婷照片上。之后我们互相交换眼神，虽不明言，彼此却都明白眼神中的含义——“看来才女，真的没有一个好看的呀！”
不独文坛如此，在那个整容还尚未风行的年代，歌坛的偶像派和实力派也是泾渭分明。偶像派只需卖脸，不但不用识谱通乐理，唱歌的标准也低到“录音棚内千锤百炼再修音后不走音”即可，歌迷们照样买账。实力派们的声线当然动人，但大多长相抱歉，唱片公司也心知肚明，蔡健雅周蕙的唱片封面不印照片，许茹芸江美琪永远只给大远景，辛晓琪万芳在自己的MV里都不出镜。
更有实力派的一大分支叫做“创作派”。她们词曲唱全部包干当然才华出众，但论起长相，又有哪一个不是“骨骼清奇异于常人”的。想来也是，一个女人，自然是因为长得不够漂亮，在现实生活中处处碰壁，那些细腻的观察，单恋的情愫，孤独处境蔓延出的胡思乱想，才能化为诗行与音符。
大家可以猜一猜，我的这一朴素的观念，是什么时候被打破的呢？
是的，是大学报到，第一次走进PKU的那一天。
我还清楚地记得，来到仰慕已久的校园，最让我惊讶的，不是未名湖的湖光山色，不是图书馆的万卷藏书，不是仿古建筑的飞檐斗拱，不是生活区各色食堂餐饮，而是那些美好的师姐们。当我看到路上走的、食堂里坐的，无一不是穿着入时、面貌可人的女生，你能了解那一年十八岁的我心中的震撼吗？
说好的学习好的人都长得普通呢？
说好的长得漂亮的人都会早恋分心考不上好大学呢？
说好的的北大清华里都——是——恐——龙——呢？
那天晚上，我在康西餐厅点了一份沙茶鸡排饭，边吃边流下了两行热泪。那不是即将离开父母的孤独泪，也不是要努力求学的艰辛泪，而是看着餐桌对面两个美若天仙言笑晏晏的师姐，流下的绝望的眼泪。
老实讲，在高手遍布的PKU读书，我并没有感到“被智商碾压”。可是对于相貌平平之人如我，在美女如云的校园里，我的青春就显得惨烈了一点。
从来没有被搭过讪啊要过手机号，参加社团活动几周，同学们还对我毫无印象，除了小广告之外，我的手机很少响起。
有个周末我去早市，指着两种苹果问小贩有什么区别。小贩咧嘴一笑：“味道没差别，不过这一堆嘛，卖相不大好。”当时我就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为何一次次在情场上铩羽而归，人仰马翻。其实我自认为挺有“内在美”的，然而，缺乏“外在美”，男生们怎么会有兴趣去探索你的内心？
于是我就像那堆疤疤癞癞的“卖相欠佳”苹果一样，始终无人问津。时间长了我也逐渐明白，女孩的美丽的外貌是“1”，而性格、内涵、学养、家教则是一个又一个的“0”。只有有了关键的“1”，后面的“0”越多才越有价值。如果缺乏这个“1”，那么即使有再多的“0”也毫无意义。换言之，没有一个女孩纯粹是因为内心美好，而被爱的。
几年后的一天，我的室友在镜子前拉着我的手说，付付，我觉得你挺漂亮的，只要减减肥，买几件好看的衣服打扮打扮，到了THU一定不愁没人追。
而那一瞬间，我竟然有点恍惚。仿佛穿越到了《此间的少年》里的世界，黄蓉似乎对穆念慈也说过类似的话，而穆念慈当时则想着，如果这样，那么，男生们喜欢的到底是穆念慈，还是那些美丽的衣裳。
写到这里，容我去厕所哭一会儿……有人会说“你最后不是到THU成功‘脱光’（脱离光棍状态）了吗？”我不禁又想到了BF那句掷地有声、杀伤力极强的“我也爱美女，可惜养不起！”
必须去哭一会儿！
（哭回来了……）
后来，我越来越觉得老天是不公平的。
在学校里，社团骨干、学生会主席、高等奖学金获得者、拿到常春藤offer的人……都是好看的人。
文坛上，一大波一大波颜值和才华同高的作家方兴未艾，铁凝阿姨和池莉大姐在争夺美女作家之首的头衔（然则两人都比不上迟子建吧）。张悦然不够好看，周嘉宁绝对是美女吧，浙大的沧月，北大的步非烟和清华的蒋方舟，哪个都没在放弃刷脸，每一本畅销书的作者介绍下面，总是能看到一张张漂亮的作者照片。
有人说，BAT说明了，颜值爆表的李彦宏、颜值正常的马化腾、颜值低于及格线的马云，都能获得成功。但是请问，女企业家里，有一个难看的吗？董明珠、柳青、张兰、何永智……就连陈丽华婆婆，年轻时都是大美女啊！
娱乐圈里，对偶像的定义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明星们不仅长得要好看，还得有各种综合素质。选秀比赛中，唱作俱佳长得也不差的人一抓一大把，所以那些自称“胖子会唱歌”的人请往后排一排。情商成了能否走红的关键因素，文化也不能差，黄晓明去考研，赵薇整日读黑格尔，汤唯真的有在北大进修宋代文学啊。
世界上有太多既有外在美又有真实力的人，这让我们自称“内秀”的人情何以堪。
话说回来，长得漂亮的人当然也有烦恼。
远有小李子增肥毁容，证明他美少年的外表下的演技派实质。歌唱比赛中，隔三差五就会有选手蹦出来说，希望大家不要过分关注ta的外表而多关注唱功。然后还有人说，东莞的那些姑娘不是个个漂亮吗？
近的呢，我有一个好友（就是你们都知道的那位），她找工作时递了一篇文章给面试官，对方看了以后说：“不错嘛，你还有点思想，不是个花瓶。”
我的朋友忿忿不平向我倾诉时，我在心中翻了一万个大白眼，心里想——你知不知道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成为一个花瓶。
是的，小时候，我曾希望，郑渊洁笔下的309暗室预言成真，上帝将在世纪之交时把所有人变成活骷髅，这样人类就不再有美丑之分。
长大后，我变得成熟、理性。因此——我愿意拿我有限的才华和学识去换取一张美丽的脸孔！
可惜也没有人跟我换，因为大家都认为，颜值比较重要。
比如，当年我在校内网辛苦码字，远不及人家贴一张美腿照片的热度。
比如，单位里招个卖货的姑娘，我亲耳听到领导说身高不能低于一米六八。
比如，离异女自然在婚恋市场上受歧视，但是如果长得好看，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有人说，长得好看的人，赢在了起跑线上。自小大家都对ta友善，长大后追求者不断，入职场广受照顾，就连打饭师傅都会多给一勺。只要自己不作大死，绝对可以拥有开挂的人生。而且，科学研究表明，现在社会节奏越来越快，所以我们越来越倾向于用“看脸”这个方法来解决问题，换言之，长得好看能当饭吃，长得好看就是生产力。
所以那个笑话真的令我心酸：“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剩下九十分看颜值。”
对于长相和我一样平凡的人，请保持善良，低调，这样别人就不会用外貌来攻击你。另外，请加强自身修养，“人丑就该多读书”这句话不是白说的。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大家就别多想了，要想气质好，最重要的是身形苗条，其次是体态端正，跟读不读书关系真心不大。
那些长得好看，已经拥有了美貌资源的人，恳请你们好好地当你们的花瓶、小鲜肉、绣花枕头。
因为，你们要是努力的话，就我没有我们的活路了！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文字原创）
作者：桑田巫
生于甲子，求学清北，自谓爱乐者、释梦人、博物君、八卦婆、瓦伦西亚月亮里的子民。才高仅一斗，诗成需十步，时而中正平和，时而褊躁毒舌。曾愿以文为友以字还粮，终以撰写党国八股谋生。
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龙首山夜谈
微信：longshoushanyet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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